入秋晚夜微涼,佛動人心微顫。
影四心裡像堵了一塊巨大的溼海綿,極悶,難受得要命。
“所以林問道的蠱是當時的續連教教主給的,而他起初並不知曉血忠蠱種成了,直到林長離在江湖中嶄露頭角,他才意外發現,於是他為了報復林和之設計了這一切,甚至在得知你還活著後,借你之手鏟除了林家。”
林和之一子一孫,其子林長離與莫心從夫妻走到刀劍相向,雙雙身死;其孫慕昭為母報仇滅林家。
真狠吶,林問道,離間計和借刀殺人算是讓他玩明白了。
林和之種下的因,卻苦了慕昭在那麼小的年紀承受了所有苦果。
難怪江湖傳言對此事褒貶不一。
雖然事實被時間的沙塵掩埋,但斬不斷的蛛絲馬跡總會從縫隙流散,助世人不被迷了雙眼。
……等會兒,不對,林家滅門之事有所爭議最大的原因是慕昭殺了林問道——這個魔教前任教主。
“你同續連教是怎麼回事?”
“不,應該問你和寂川續桑寓木是什麼關係?”
“兩年前,林問道乃是我們聯手所殺。”
“為什麼?莫非他喪心病狂,給他們教裡的人種下血忠蠱,試圖再培養一個血蠱藥人?”
慕昭的孃親在死前一起把林長離帶走了,這麼一個難得的血蠱藥人直接廢掉,林問道怕是很不甘心。
“差不多。”
慕昭細細道來:
“他於毒蠱並不精通,初得血忠蠱時,當時的魔教教主不知有意無意,只告知他那蠱若是種成,便可得一忠心的人偶,若種不成,林長離會筋骨俱碎,心窒而死。因而他並不知曉血忠蠱真正的作用。
兩年多前他初登教主之位,因他自身實力不強,且老教主死因成迷,教內上下多有不服,於是他將主意打到了桑寓木身上。”
“桑寓木精於此道,林長離體內的血忠蠱就是出自他手,林問道想以此蠱快速控制整個續連教。
而桑寓木當初培養的血忠蠱早在多年前意外丟失,之後一直不曾再培養成功。
林問道自然不信,然桑寓木此人孑然一身且不怕死,林問道逼迫不成,只得囚了桑寓木,另請他人,並親身上陣,結果自然不盡人意。
後寂川續與我裡應外合,救出了桑寓木,並殺了林問道。”
影四認認真真聽完,只抓住了一個重點,“桑寓木究竟多少歲?他看著不像四五十歲的人吶?”
雖然桑寓木一天到晚帶著個面具,但就露出來的部分,也看不出是中年人的樣子,林長離的蠱竟然也是出自他手,那他多少歲煉成的血忠蠱?!
“他已至不惑之年。”
影四:!
她詫異之下,腦筋一轉,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他面具之下,還有面具?”
“是的。”
影四“嘖”道:“你做的?”
慕昭沒否認,“嗯。”
“慕昭大人果真手藝精湛。”
慕昭:“……”
他聽不懂,他沉默,他不說話。
影四見此,愉悅地彎起嘴角,主動把話題拉回正軌。
“害我體內蠱蟲躁動那人,他……”
影四沒有繼續說下去,慕昭顯然懂得她的未盡之言。
“是的,他的妻兒他的弟兄,都是我殺的。”
“他們被當成了林問道的試驗品?”
“嗯。”
“還真是!他竟連血忠蠱只可在孩童身上種成功都不知?!”
就這他還敢自已去研究什麼血忠蠱!
真真是無知者無畏。
“第五格的妻子本來可以不用死的,是因為替了第五格主動成為試驗品,這才……”
影四激動道:“那他怎麼好意思怪你啊!”
神經!
慕昭說得簡潔,但影四怎麼可能猜不出,既成了試驗品,必然會飽受蠱蟲侵蝕之苦,何況林問道試圖培養的是血忠蠱,無論他成功與否,被試驗者都很難逃脫受盡折磨而死的結局。
自已護不住妻子,反而把罪責怪在別人身上,有病!
慕昭對影四的反應早有預料,淡定得很,“大概是因為我當著他的面殺了他的妻子。”
“對方若未主動求死,以你的性子,斷然是不會插手的。”
“她既求死,那必然是知曉自已已蠱毒混雜纏身,無力迴天,你殺了她,何嘗不是在幫她解脫,又豈能為此負罪,那個誰又有什麼資格恨你?”
影四在影衛營見過許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人,影衛不準自裁,即使身受重傷心知藥石無醫,也得撐著直到嚥氣,受盡折磨而死。
若有一人自裁,同組的所有人受刑七日,七日不死便可活,然而至今沒有一人活過那七日的。
想死的人死不了,想活的人生死難料,就這麼互相煎熬著,等日落,等日出。
在影四看來,給那些不願飽受折磨死去的人一個痛快,是在幫助她們解脫,不該為此負罪。
最重要的是,要尋仇就找本人尋仇不行嗎,找她作甚!
慕昭定定地盯著房梁,半晌沒有動靜。
阿慕的態度與他想象的並無差別,就像阿慕說的,他並無幾分愧疚,更不曾有分毫負罪感。
可猜測是猜測,真正聽見阿慕為他憤慨,親口對他說不該為此負罪,他內心深處依然生出了許多難以言喻的情緒。
仿若一股洶湧澎湃的洪流,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思緒和理智,那股洪流散發著不可抗拒的引力,讓他深陷其中,甘願沉淪。
“阿慕……”
慕昭輕喚了一聲,這一聲不似從前,包含了無盡的剋制。
影四已挑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聽見他又喚她阿慕,她沒有阻止,只閉著眼應道:
“嗯。”
“我不過是說出事實,你可別感動。”
“別愛我,沒結果。”
影四的聲音倦懶又隨意,似是在緩和方才的氣氛,又彷彿刻意帶著兩分戲謔,用玩笑般的語氣說著最無情的話,讓人琢磨不透她有幾分真心實意。
慕昭收回了視線,極快地斂好外露的情緒,他自然明白阿慕的意思。
這個話題,不該繼續下去了。
他語氣輕鬆,配合地調侃道:“阿四,你還是這樣,生怕我說出兩句肉麻的話來。”
影四:“那是,我這人最聽不得肉麻話了,方才我安慰得多到位,可不得給你感動壞了,我得提前預防。”
“是是是,阿四說得對,多謝阿四。”
“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