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相救，不過，敢問姑娘姓甚名誰？”
慕昭語調平淡，恍惚的神情一閃而過，又快速恢復漠然，後退幾步拉開距離。
“莫與，你怎麼了，我是趙慕啊。”
慕昭的對面，出塵清雅的面容透出幾分憂慮，杏眼清亮，湛藍色髮帶束起簡單的高馬尾，那模樣，赫然是他方才記憶中的趙慕。
然而……
慕昭道：“你方才喚我什麼？”
趙慕不解，“莫與啊，有何問題？你不是莫與嗎？”
沒有問題，他是莫與，但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你不是阿慕。”慕昭肯定道，暗中運起內力警惕，卻忘了這時的自己在藥谷期間早已內力損耗無幾。
趙慕：“我不是趙慕還能是誰？你祖宗嗎？”
“不，你不是她。”慕昭略略搖頭。
“你究竟怎麼了？失憶了？腦子撞壞了？還是精神失常了？”
言語間，趙慕已有了幾絲不耐煩，“我不是趙慕還能是誰，別開玩笑了快跟我離開這裡。”
說罷便要拉慕昭的手腕將人拖走。
不僅容貌一樣，性子也相像，都耐心不多，尤其是時間緊迫之際，極其易上火。
“你是誰？為何會認識我？為何來救我？又是如何闖入藥谷來？”
躲開她朝他伸來的手，慕昭再次問道。
只是他清楚，這番話問出來，已昭示著他內心的動搖。
趙慕收回手，無奈捻了捻眉心，“行行行，既然你真心實意問了，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
慕昭眉毛微動，這確實是趙慕說得出來的話。
“我，趙慕，影衛營預備影衛；你，莫與，青城莫家獨子，其他資訊我就不清楚了，你也沒同我說過，只知你三年前闖入鬼林，我救了你，離開鬼林後你意外同閒王相識，並做了交易。”
“你入藥谷煉得解百毒之藥血，為王爺解返照之毒，而王爺助你報仇，並讓我提前出影衛營……跟著你。
我來救你，自然是因為任務，也因為你是莫與，你是我費了大勁兒才救出去的，怎能輕易折在藥谷。
而如何闖入藥谷，這還用問嗎？影衛營高手無數，區區藥谷，來去自如還不是輕輕鬆鬆。
好了，現在可以跟我走了嗎？王爺等著你呢。”趙慕再次朝慕昭伸出手。
眉眼一致，身形一致，這些都可以模仿，可無論氣韻還是性子，也無甚差別，卻……
他特地詢問了一系列問題，這般質問，極易自回答間透露性子，從而漏出破綻，可一番回答下來，他竟挑不出眼前人的說話風格有何毛病。
慕昭眸光微閃，良久，握上了她的掌心。
趙慕嫣然一笑，帶著慕昭飛身離開藥谷。
如趙慕所言，他同閒王完成了交易。
他自取心血為閒王解了返照之毒，而閒王助他找到仇人並報了仇，並帶趙慕提前出了影衛營，作為他的影衛跟著他。
他同趙慕周遊了各地。
見過江南煙雨，看過高山遠景，嘗過各地的棗泥糕與特色吃食，一同走過桂花路，途中也有行俠仗義、懲奸除惡。
竟叫他體驗了一回歲月靜好。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夜夜夢中迴盪著一個聲音，那聲音空靈似幻，恍若天外之音，卻又彷彿近在咫尺。
“大人，先生說可以多同您說說話，沒準能將你喚醒，大人可能準允屬下接下來日日煩您？”
“大人不說話，屬下便當您同意了，還望大人醒來莫要治屬下罪過。”
“大人，先生不知為何，教導屬下醫藥十二分盡力，好生嚴格，屬下壓力山大。”
“大人，解蠡那傢伙做的吃食太差勁了，雖然屬下做飯也難吃，但屬下秉承寬以律己嚴以待人的‘原則’，所以您快醒來管管他，命令他去練練廚藝吧。”
“大人，您怎麼還不醒呢？”
……
“鬼刀手！”
“放開他！”
……
“大人，屬下雖貪生怕死，但屬下也知自己已多活了許久，一命換一命，也算值得，不虧。”
“草啊！該死的秦艽！”
“真真一點活下來的希望都不留給我！”
夢中的聲音從最初的僵硬漸漸變得熟稔，雖然語調依舊冷硬，卻可自細微間發覺不同，相較之下，已多了幾分溫柔。
或許那聲音的源頭本身，都未曾察覺。
……
“阿與，我們……”
趙慕推門走進，話頭剛起，便被鋒利的長刀刺入心臟。
刀刃的寒光刺得眼疼，她緩緩抬頭看著慕昭，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慕昭垂下眸避開她的目光，復又抬起直直迎上，而後猛地用力抽出長刀，鮮血濺落，紅得刺眼。
“……”趙慕張了張嘴，卻只吐出了大口鮮血，未說一字便倒在了地上。
死不瞑目。
慕昭蹲下身，抬手撫上她的雙眼，將其合上。
這段偷來的時光，也該結束了。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是夢，知曉她不是趙慕。
她最初那番話確實讓他有所動搖，她解釋得太順暢，幾乎混淆了他的思慮，可沒有破綻，本身就是破綻。
縱使她未有顛倒時間，他也不會如她所言那般，在行藥谷之事時，讓趙慕知曉他同閒王聞景的交易。
他只會在塵埃落定後，乾乾淨淨地去見她。
他的血海深仇，不該叫她沾染，更不該以此搏得她的心疼。
只是他終究貪心了，他沉醉在這場夢裡，甚至不願醒來。
倘若這不是夢，該多好。
可夢終歸是夢，時候到了，總是要醒的。
畢竟，她終究不是她。
影四終究沒有堅持到崖底。
秦艽那一箭幾乎要廢了她的肩膀，她帶著慕昭，不到半途便脫了力，兩人直直下墜。
脫力前，她將慕昭緊緊環住，把自己置於下方。
若是順利，有她這個肉墊，大人起碼有希望得救。
可天不遂人願，她重重撞上了生於懸崖峭壁的巖松，巖松瞬間被折斷，過大的衝擊力讓影四覺得她骨頭都斷了，整個人直接昏死過去。
失去意識前，她似乎感覺到懷中的大人動了，而後，便陷入了黑暗。
“阿慕，我回來晚了。”
懊悔的聲音飄散在氣流中，影四未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