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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你想活著,不是嗎?

慕昭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雷雲密佈,血雨猩紅,他又回到了莫家的離院,再次目睹悲悽滿地的場景。

只是這一次他壓下了心底揮之不去的恐懼,冷眼旁觀,看著曾經那個弱小的自己使盡全力也敵不過對方輕輕一抬手,被打得翻滾在泥水裡,滿身汙濁,狼狽不堪。

抬起手,垂眸望一眼似虛似實的手掌,他不再看,轉身離去。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即使早已手刃仇人,母親為護自己而亡的畫面,他依舊無法再經歷一次。

踏出離院的一刻,聽見身後長刀穿刺的聲音,刻骨的回憶自動在腦海浮現,他身形微頓,沒有回頭。

他無意識地想倚縮在牆角,卻整個人踉蹌地後退一步穿牆而過。

仰首望空,暴雨迎面而落,卻未有打在他身上,只直直穿透,在水窪濺起血花,模糊了水鏡中仿似寒霜的倒影。

他果真不祥,夢裡都不願還他一場水月鏡花,徒予他一身虛體,叫他看著,卻無能為力。

倏然間天旋地轉,他閉上眼,再睜開,眼前已不再是離院。

鐵鏈盤蜒,入目是狹窄漆黑的屋子,他跪在冷硬地板上,雙手被反折吊起,脊背始終挺直,凌亂碎髮在額前垂下,虛虛遮住眉眼,顯得倔強又清冷。

他有些恍惚,膝蓋傳來的刺痛提醒著他,這次似乎,不是虛幻。

“吱呀——”

鐵門被開啟來,難以名狀的藥味伴著腳步聲靠近。

來人停在他面前,他撩起眼皮,還未看清,便被一隻手扼住下巴抬起,一碗藥被粗暴的灌入喉嚨。

那人例行公事般灌完藥便離開了,鐵鏈碰撞的聲音告訴他鐵門被再次鎖上,這裡只餘他一人。

苦澀的藥味在嘴裡肆意席捲,大有久久不消的架勢,他想他知曉這是哪裡了。

藥谷。

塵封的記憶被喚醒,此時他是藥谷的藥人。

始於莫家的一路逃亡,他的小心謹慎非但沒有讓他順利逃離,反而意外招致藥谷之人注意,被擄為藥人。

那時他才知道,他體質奇佳,不易死,適合煉做藥人。

他在藥谷被囚了三年,期間試過各種藥物,每日在生死關頭徘徊,生生練就百毒不侵之體,飲他之血,亦可解百毒。

三年來不見天日,除了這間囚室,他未曾見過藥谷任何地方。

直至他藥人之體練成,他被帶至藥谷谷主身邊,方得一定自由,熟悉藥谷地界,並尋得時機放火燒了大片草藥,趁亂逃出。

而後,在被藥谷追殺途中,意外闖入鬼林。

遇見了趙慕。

第一眼看見,便是趙慕利用輕功將追殺者耍的團團轉並逐一反殺的場景。

那麼小小的一個姑娘,在帶毒的匕首刺來時直直迎上,胳膊添了條大口子也動作絲毫不頓,頂著可怖的傷口,乾淨利落一刀抹了兩人脖子。

“真有意思。”他輕聲呢喃。

有殺人絲毫不拖泥帶水的狠厲,眸中卻純粹乾淨,甚至蘊著一絲懵懂,二者碰撞於一人身上,交織出獨特的氣質,叫人移不開眼。

心念起,看出她將朝他藏身之處而來,他便有所計較。

趁其中毒氣息紊亂之際,他用長刀脅之,而後毫不意外被反制於她。

匕首抵在脖頸,他鎮靜望進對方眸中,沒尋見一分殺意。

他賭對了。

他求她救他,她卻道他闖入這裡遲早要死,不如殺了他;他表示可以幫她解毒,她說她早就尋到了解藥,不需要他。

她似乎很惡劣,想看他驚慌失措,不想救他。

他又好像賭錯了。

鬼林四處遍佈高強武者,他們不會阻攔外人闖入,卻也不會允許闖入者活著出鬼林,就似一張巨大的網,一旦溺於其中,便再難掙脫,只得等待死亡。

他如今的身體狀況,若無人相助,活著的機率幾乎為零。

大仇未報,藥谷未覆,他不允許自己以死解脫。

低頭懇求,既然她想如此,他便如她所願,做出驚慌可憐的模樣。

“只要你救我,要我怎樣都行。”

只可惜他大概天生不會求人,抿唇的神色動作反倒顯得倔強與為難。

說完自己也察覺到自己聲線過於平穩冷硬,僵硬得不似在求人,眸光不自覺溢位些自己也未覺察的委屈。

這般,她許是更不願救他了。

可她凝他許久,最後放下了匕首,而後運功為他療傷,整個過程一言不發,似乎有些彆扭的不情不願,卻又真正在救他。

傳入經脈的內力洶湧又溫暖,說不清是何種感覺,那一刻似乎暖的不只是經脈,還有三年來飽受摧殘的心。

他問她:“為何改變主意救我?”

她反問道:“你想活著,不是嗎?”

只是如此嗎?

她告訴他,她名喚趙慕,羨慕的慕。

離開鬼林時,他回頭看她,望見了逆光中她眼裡複雜的情緒,那是羨慕,是渴望,還有交織其中的點點悲傷。

他心頭一震,突然明白了。

羨慕的慕,她所羨慕的,大概就是光吧。

身處泥沼,越是掙扎陷得越深,她無力掙脫,只得順從的融於黑暗,可光的溫暖又怎會有人不向往。

身不由己,便助他由己嗎?

一個決定在那一刻悄然成型,自此行於世間,他給自己改了一個名字。

既昭昭之宇,佳人慕之。

他便喚做慕昭。

腹部突如其來的絞痛打斷了思緒,他咬牙忍耐,那痛卻不肯放過他,逐漸蔓延至全身經脈,似萬蟻蝕骨,久久不停。

豆大的汗滴自額頭滑落,體內氣血翻湧,他卻只覺全身冰冷。

這不是夢嗎?

怎麼痛得這般真實,彷彿他真的還被囚於藥谷,日日承受噬心剜骨之痛,而之後的一切,皆為虛妄。

無止盡的痛感吞噬著他的理智,意識漸漸模糊,似真似幻,他有些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真實?

不知過了多久,朦朧間,他望見一個身影一劍破開牢籠,攜著耀眼的光行至他身前,斬斷了束縛他的鐵鏈。

一時間失去支撐,身體直直向前倒去,卻未如他所想面朝地面撞上,而是被纖細卻有力的臂膀接住。

肢體接觸間,他嗅到了淡淡的桂花香。

阿慕。

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出這個名字。

熟悉的內力傳入體內,漸漸平息了翻騰的痛意,他睜開眼,瞳孔映入一張他藏於記憶深處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