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做以前的蘇蕭,他一定勃然大怒,然後反駁狡辯,可是如今身體與心力,早已支撐不了這些。
人到暮年,回頭一看,什麼是遺憾,什麼是錯誤,瞭然清晰,到了最後才發現良心的重要性。
“當年就是在這裡吧。我媽就坐在我今天坐的這個位置上,她問你,你真的要斷了這些關係,不給孩子留些好的印象嗎?不給自己留後路嗎?你說什麼,你說你要斷了這些關係,你以後不依靠我們。”
“三生,就當你如今可憐可憐爸爸,好不好,父女一場,你我又不是仇人”
“你以為你生了我便有恩於我,卻不想只不過給了我劫難,我還要謝謝你嗎?不要給我提什麼父女關係,就是因為你我是父女,我反而不會留情。”
三生說完,目光停在李甲休身上。
那李甲休一言不發,只是筆直的坐著,當蘇蕭或三生口中提到“李桐”名字時,他埋下頭,如同犯錯的孩子。
“甲休這孩子是個老實人,在外也是受欺負的。怪只怪當年李桐太慣著孩子了。你就全當可憐爸爸一把年紀了,我這些年身體也不太好,年紀又大,出去幹活也沒人要,幹體力活,更幹不了。甲休過幾年又要結婚,你就當可憐可憐……”
蘇蕭明白三生的意思,可是最後終於還是放下面子,說出心中所想。
這番話王亞楠聽的一清二楚,她靠在廚房的門上,心如死灰。
客廳裡,三生反問道:“可憐?這個世上可憐的人很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艱難。你是不是也該可憐可憐我呢?可憐可憐我媽,可憐可憐千意。”
蘇蕭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是自討沒趣,便起身告辭。
“我還有事,就這樣吧。你和你媽,還有千意照顧好自己。甲休,我們回家。”
蘇蕭用胳膊撐在沙發扶手上,緩緩站起,那一站都彷彿費了大半力氣。
甲休攙扶著蘇蕭,蘇蕭佝著腰,一步一邁,步步小心。
王亞楠始終沒有出來相送。
門開那刻,蘇蕭又緩緩轉過身,對身後的三生道:“三生,我病了,當初我錯了一些事,可是最後還是希望你原諒我。希望你媽,千意不再恨我。其它的事,我不說了,就這樣吧。”
然後他又朝廚房的方向張望,旋即又收回目光。
“代我替你媽媽說一聲,我走了。”
看著蘇蕭一步一步漸行漸遠的背影,三生關上門,靠在門上,閉眼揉額。
李甲休攙著蘇蕭緩緩地向小區大門走去。
這段路並不長,但蘇蕭走了差不多10分鐘。
他的肺部有舊疾,心臟又不好,涼風吹過,他重重咳了幾聲,幾聲連咳,又加重了心臟部位的壓迫苦悶,更是長氣吁吁。
他佝僂著身子,步步難行,如同在寒冬雪地裡逆風跋涉。
李甲休本就乾瘦,又是一幅文弱的身子骨,他只能扶著蘇蕭,幫蘇蕭拍著背舒緩不適。
在一棟樓的高處,有人將這一幕偷偷拍下。
那頓午飯,三生與王亞楠都沒多大胃口,草草吃完。
雖然王亞楠沒多言,但三生看得出母親心裡多了不少愁緒與煩悶。
收拾碗筷時,疊摞在一起的碗筷嘩啦啦的從王亞楠手中滑落,碎了一地的白色殘片,以及四濺在地的油漬殘羹。
正在廚房洗鍋的三生撂下手裡的活兒,蹲下身子幫母親打理那些碎片。
大的碎片被三生一片片撿起,丟入垃圾筐。
小的碎片與殘渣被母親掃入簸箕;
快清掃完畢時,三生右手虎口處被一個碎片劃傷,紅色的血浸入白色瓷面。
那道傷口不深也不長,可是母親王亞楠還是找來創可貼與碘酒,親自為女兒消毒包紮。
三生垂眸看著母親拿著棉籤在傷口處塗上紅棕色的碘酒,然後用嘴對著傷口吹,待消毒水揮發,紅棕色開始泛黃,最後再整齊平整的貼上創可貼。
這一幕讓三生恍惚間感覺如同回到了幼童時期,那時的母親年輕窈窕,那時的父親善待家庭。
就像照片裡拍的那樣,其樂融融。
可是自從父母分開,那些照片被撕的撕,被燒的燒。
如同原本完整的家不見了蹤跡。
三生突地心頭一顫,似乎突然明白,這麼多年,自己在感情泥潭中摸爬滾打,傷經動骨的折騰,所求的就是在找一種感覺,找回兒時那樣的家的感覺——平靜的溫暖的,如春風拂面,如溪水潺潺滋潤兩岸。
“三生,你額頭怎麼了?剛剛你進門時,就想問你。”
王亞楠將用過的棉籤與創可貼的包裝紙丟入垃圾桶。
三生摸了摸額頭傷口旁,那傷口處已拆線,可是還是有一道淺淺的紅色的疤痕清晰可見。
“洗澡時,不小心滑了一跤,不打緊。”
三生把頭髮向前捋了捋,遮住眼角。
“最近千意也不知道忙什麼,打電話呢也就三言兩語打哈哈過去,之前她和沈明臣三天兩頭鬧鬧,我反而還省心些,現在不見人,什麼也不說,我反而更操心。”
王亞楠將藥盒裝好,又拿回臥室收好,繼續嘮叨道。
“你們不到我這把年紀,不理解我操的心。對了,三生,有段日子沒見華意了,上次他送我的那翡翠,估計不便宜,你回頭記得把這人情還了,或者帶回家來,我做些飯菜親自謝謝人家。”
母親在臥室裡說著,三生在客廳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母親的話語裡說來說去,就是撮合她和華意在一起的機會。
三生理解,但無心主動選擇跳進感情漩渦裡,她倚在臥室門口,手裡拎著包。
“那是人家晚輩送你的生日禮物,也算一份心意,你別因為一塊石頭,老放在心上,睡不著覺。我手上的一本書已經賣給他版權了,也算人情還了,您老別老惦記著鴛鴦譜了。”
“我就是滴水之恩也要報的人,什麼鴛鴦譜,你都30好幾了,自己也不操心自個兒,那然然還需要爸爸呢。”
三生的話入不了王亞楠的耳,王亞楠白了三生一眼,從衣櫃裡取出一個包裝袋,塞到三生手裡。
“你又不是看不見,怎就是視而不見呢。人家華意把我的生日記得比你都清楚,年年不落的給我過。人家圖什麼?
你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這是我給他買的一件襯衫,替我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