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把利奧放在童車裡,帶他去公園散步。時值早春,氣溫還沒有真正變暖,天空呈現一種不真實的深藍色,陽光雖明亮,但卻沒有多少熱度。我把從前系在嬰兒推車上的摺紙解下來,仔細地把它們拴在童車上,這讓我一時間有流淚的衝動。但我沒有哭,相反,我晃了一下摺紙讓它們轉起來,引得利奧伸出小手,準確地拍打它們。

我本想帶他去阿伯茲公園,那是強尼遇害的地方。或者可以去皇后公園,埃勒維在那裡咬下了強尼的手。要麼聖哉經公園,塞林格曼殺死納特的地方。我本想帶他看看這個故事發生的各個地點。我沒這樣做。我推著他穿過國王公園,朝園中的開闊處走去。在春天陽光的照耀下,我腳下的草變成了金色。

今天的溫度比上次我帶他散步時還低。還不到氣溫變暖的時候。我靜靜地推著他向前走,從上面看他袖口處彎曲的手指頭。童車的輪子軋在地上,發出輕輕的吱嘎聲。我考慮要不要換個公園,但今天對於戶外散步有些太冷了,而且我也想換個活動方式。

利奧長得很快。他弓著背想掙脫束縛他的揹帶,似乎覺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被綁在童車裡了。我試著唱歌給他聽。剛開始唱了幾句旋律舒緩的:“睡吧寶貝,憂鬱勞心。你若煩惱,不得解脫......”

他仰起脖子看著我,說：“啵。”

我彎下腰,帶著他跳舞,他笑了,拽著我的手,想做領舞人。我對他說,或許有一天他會成為舞蹈家呢。我彎下腰,給他一個吻，然後直起身來,推著他接著往前走。

他在座位上跳了一下,自個接著跳舞。我突然清晰地記起小時候我有多喜歡音樂，記起我在學習抓捕和宵禁法的間隙擠出時間上過的幾節音樂課,記起在家裡時,我是多麼小心翼翼地練習彈鋼琴,因為我知道，只要我在練習,就沒有人會來打擾我,我就可以自由地享受自己彈出的聲音。

附近就有一家樂器行。走路上班的時候我曾路過那裡。幾年前,我不準自己盯著櫥窗看,不準自己渴望那些買不起的東西。但現在,我想去那裡看看。也許我可以給利奧買個砂槌之類可以搖晃的東西,這樣他就可以發出好聽的聲音,提醒大家他的存在。我還記得那種感覺有多美妙。我不得不背過身子,拉著推車,才把我們倆都弄進樂器行。

裡面比公園裡暖和,空氣柔軟得像灰塵一樣,雖然這個店鋪事實上非常乾淨。白色的鋼琴鍵閃閃發光,小號和長笛一塵不染地待在基座上。這裡有些易於搖晃的打擊樂器。我從貨架上取下一個色彩明亮、把手上雕花的墨西哥風情的樂器,把它交給利奧。他伸出手,抓住把手,好奇地看著。直到我握住他的小手,輕輕搖晃著這個新玩具,他才明白了它的玩法。於是他興高采烈地開始左右搖晃它。雖然他沒有弄出很響的聲音,因為他還不知道怎麼做才能使裡面的小珠互相撞擊,但他會學會的。

因為不想剝奪他的新玩具,我拿了另外一個同樣的去櫃檯結賬，讓他接著玩原先那個。很便宜,不用我為此犧牲掉買其他東西的打算。這時我才意識到,我比以前富有一點了。加薪已經開始兌現了,每個月都多了一點錢。起初我猶豫要不要接受加薪,最後還是決定接受;我接受多給的錢，然後努力工作，來讓那筆錢說得通。儘管如此,我還是習慣活得很簡樸,這就意味著我有了一些閒錢。

推著利奧出門時,他好奇地一直盯著鋼琴看。我停下腳步,考慮了一下。我已經清理掉公寓裡的很多東西,而且還有了點多餘的錢。過去,我總是想我不適合也買不起鋼琴;我已經放棄了這個愛好。雖然我永遠也負擔不起大鋼琴,但這裡有一些電子琴,很小,也很便宜。以前我總是拒絕彈奏電子鍵盤，因為我知道它們無法跟真正的鋼琴相比。然而,說不定小一些的東西也比沒有好。

我把利奧從車上的揹帶上解下來,這讓他很高興。我在一架小電子琴前面的凳子上坐下,把利奧放在我的腿上。他伸出一隻手,好奇地敲著琴鍵。我把手放在他的小手上。我們一起按琴鍵。聽到以前沒聽過的新聲音,利奧咧嘴笑了,還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然後他又伸出手去敲另外的琴鍵。他敲了一個低音,我的手跟上去,彈了一個小和絃。我的手指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笨拙。上次彈琴時我還是小孩子,而現在,我的手可以輕易地跨八度了。

我們一起彈了一會，直到利奧覺得厭了,身體不耐煩地扭來扭去。我把他放回童車裡,把他的新玩具給他，讓他在腿上敲著玩。我展開手指,一個接一個地彈著那些音符。

剛開始時,我彈得很簡單。先從高到低又從低到高地走了一遍音階。彈了一會大調,又彈了一會小調。手指重新熟悉琴鍵的速度比我預想得要快。琴鍵在我的手指下沉下去,雖然有些軟,但音色很不錯。我發現自己能夠想起小時候彈的一些曲子。音樂源源不斷地從我指尖流出。店員走過我身邊，衝我笑了笑。我放鬆身體,端坐在琴凳上,彈得比剛才好些了。不時會彈錯,但我接著彈下去,手指在琴鍵上前後移動,而利奧坐在我身邊,高興地沉迷於他的玩具。這是很久以前學會的技能,而我也多年疏於練習,但我還是坐在那裡彈了很久。

陽光從窗戶照了進來,有一縷陽光清晰地照射在我面前的地板上。微塵在光線裡上下浮動,閃著光,緩慢而明亮,像是雪花飄落般的流星雨。這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景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