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廣超對秦淮王這一句話有些不解,不由得搖了搖頭。蕭慕理看回地圖。
“依照這《褚雲圖》所畫,襄州之西,有荊山與景山,景山緊靠襄州城西門。景山分為生山與死山兩座山。死山乃亂葬崗,許多無名無姓的戰死之人和病死之人皆被扔在這裡。”
他拾起毛筆在地圖上畫了一筆:“亂葬崗中長有成片佛手樹,這些佛手樹從未長瓜,卻長達百年,個個枝繁葉茂,藤蔓糾纏,是以林子極其之陰森,謠傳說有鬼魂遊蕩此處,無人敢去。是以這景山佛手深林已然成了荒蕪之林,林子裡也雜草叢生,無路可走了。”
“無路可走?”朱廣超道:“那王爺又為何特意指點這死山亂葬崗?”
蕭慕理淡淡一笑: “可據二十多年前的褚雲夫婦二人所遊歷並記錄的,這死山佛手林雖是陰森之極,可卻並無鬼魂,只因這死山佛手林遍佈甚廣,高下縱橫達三里,樹木高大、遮天蔽日,枯藤纏繞,兼之從前戰火繚亂時,成片屍體全扔在此處,陰氣甚重,便無人敢來。周圍山下居民和襄州城中居民為了不讓小孩子四處亂跑,在景山死山佛手林中迷路,是以編纂了這般謊話。”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
蕭慕理細細看著景山之圖,“據這《九州褚雲圖》所描繪,正是因為無人敢來這死山,佛手林綿延三里,裡間荒路交錯,可褚雲夫婦二人卻發現了,林子有一條屍骨鋪陳之路是直接通往襄州西城郊野一間義莊的!”
“義莊?”眾人聽得雲裡霧裡,蕭慕理眉峰半挑,細細看著地圖:“想必,一些交給義莊處理的無名屍體,義莊處置不過來,便扔到了後面死山之中。戰火燒地愈加旺盛,死的人越多,這扔屍體便扔出了一條連同城內城外的路了。”
朱廣超看向秦淮王:“王爺是希望末將領兵從死山佛手林進入襄州城西?”
“不錯,若能找到此條道路,潛入襄州西城,又趁魏國之兵不備,連夜入城,開啟城門。”
蘭花瘦猶豫道:“王爺,可這褚雲夫婦二十六年前所畫的地圖,二十六年後的今天,這條路不一定找得到啊。”
蕭慕理從九百多張地圖中又拿出一張手絹大小的布帛,鋪陳於桌案上,眾人這才見上面畫著成片密密麻麻的古怪大樹,臉面成書海,裡間有一條雜草叢生屍骨鋪陳的小道,以佛手林中一處名為‘三根柏樹’的地方標記起點,彎彎曲曲蜿蜿蜒蜒地,一直連綿而下,終結於襄州城西一間破爛的義莊。
蕭慕理將這一張景山的《褚雲圖》交給朱廣超:“此《九州褚雲圖》已畫二十逾年,已不確定這道路是否還在。可總得一試,你且先領兵一萬埋伏景山,這死山佛手林畢竟危險,將此圖抄畫兩份,先命一部分人帶著一張圖入林,看是否找得到這條道,倘若找不到,命他們速速撤換,不可在林中久留。”
“是,末將領命。”朱廣超接過地圖。
蕭慕理道:“倘使找到這道路,你領兵連夜通入襄州,圍堵城西,又開啟城南之門,迎接陳霸先從南面而入,魏軍乃無帥之卒,見我梁國兵馬衝入,定會從東門和北門逃走,本王同聶羅從東面棗陽而來,三面圍堵,魏軍便只可往北面逃去。”
無錯書吧陳霸先道:“網開一面,讓他們逃?王爺是不打算殺麼?”
“殺人作甚?要城便可,將他們殺盡,反而落得我大梁不仁不義,嗜殺成性的名聲。”蕭慕理搖了搖頭,又道:“更何況,司馬狂已然重病,魏軍又乃無帥之卒,難成大事。我們不若放之。”
“那北面乃被魏國攻佔的樊城,司馬狂此去,不是和魏國會和麼?”陳霸先皺眉道:“王爺,依末將看來,此次出兵襄州,不只是牽動區區襄陽。我們佔據襄陽,之前取得竟陵、麥城,共計三城,宇文泰連連戰敗,定要騷動,定會大舉出兵南下,整個荊州都難逃此劫。”
朱廣超眸中乍現驚色:“陳將軍是說……”
“不錯。”陳霸先振聲道:“此番和魏國是要出大手了。如今嶺南、閩南之地較為安穩,王爺可調嶺南‘保護侯夫人’冼英領兵北上助王爺。”
“冼夫人?”蕭慕理思慮道:“可是那巾幗不讓鬚眉的譙國夫人?”
“正是。”陳霸先道。
“聞說昔時,陳將軍平亂侯景,正得這冼夫人相助。這冼夫人位高權重,卻深得嶺南人愛戴,是個能人呢。本王一直想見這女中豪傑,苦於緣鏗一面。”蕭慕理笑了笑。
“也罷也罷,如今荊州正需人手,傳本王口令,命冼英從嶺南北上,鎮守竟陵與漢陽以及江河一帶,讓本王見見這當時女中豪傑是個甚麼人物。”
蘭花瘦進言道:“王爺,咱們還有個好訊息呢。”
眾人詫異地看向這童顏白髮的軍事,蘭花瘦笑道:“此不過小道訊息,但相比能為我梁國出兵提供契機。聞說近些日子,魏國之北,常有胡人騷亂,我便命人去探查,方知原來是昔日武林‘邪教’封靈教再度作惡,南下騷擾魏國不得安寧。宇文泰正著手對付北邊呢。”
“封靈教?”蕭慕理眸中閃過一絲狡黠:“本王知道,不過沉寂了幾十年的夷狄之人,再度出來作亂這天下。南邊又有我梁國出手,這一回宇文泰那老匹夫也有的對付了。”
朱廣超道:“既然這般,王爺,咱們別隻記得調遣國內之兵,莫要忘記,西南還有爨兆煌正待王爺邀請出兵呢。”
“不錯,昔日南藩王因王妃當初假扮度母告之滇池將滅國之事而耿耿於懷,一心想要和王爺共計這魏國呢。爨兆煌還派破六韓薛蠻連夜前來,看來,此番我們可尋求滇池之攜手!”蘭花瘦道。
“是了,此番可謂是天助我也。這次,本王定要將荊州全收回來!”蕭慕理道:“蘭華壽。”
“王爺吩咐。”
“你速速書信一封,送往滇池,就道本王今將出兵襄州,魏國定會全力出兵南下荊州來戰,你讓南藩王向東北出兵,攻往益州成都、長江一帶,攪亂魏國心神,從兩方夾擊魏國,而後兩國之兵於長江連線會和,北有封靈教騷擾,這回定要讓魏國分不出心神來作戰!”
“是。”蘭花瘦當即領命,眾人又各自連夜計劃排兵佈陣、糧草之道以及諸多相關事宜,深夜才肯罷休。
待眾人魚貫離去,蕭慕理正要休息,只聽帳外一人道:“秦淮王可要歇息?”
“進。”帳子裡,瀰漫著他帶著倦意的慵懶之音。一人掀開帳簾,正是一身柏布青衫的秋影奴,此時的他看來有些倦意。
“秋先生?”
“秦淮王。”秋影奴慢步走來,看著他,忽然,他猛地下跪不起。
“先生這是作甚?”
秋影奴垂首:“請王爺答允我一事。”
蕭慕理凝神看他,半晌後,才道:“你是想同上次一般,待小白龍回來之後,帶她走?”
秋影奴抬起頭:“王爺甚是明白了。我想,王爺也該明白,慕月為王爺和梁國所做的,已經超過那兩萬梁軍的價值了。可無論如何付出,我都不希望她以性命來為你和梁國做事。”
“我不知秦淮王是否只對攬江山入懷最為在意,不知你自始至終對慕月是否有過男人對女人或是丈夫對妻子的感情。但我覺得,她該做的,都夠了。魯窟海子裡,她不願殺御夢侯,又不願他去往滇池,只得割腕來逃避。三番五次以命來助你,對著這麼個人,秦淮王……在你心裡,就當真沒有半分觸動?即使讓她好生活著的觸動都沒有麼?”
“觸動?活著?”秦淮王徐徐轉身,昏黃的燭火下,面容斑駁而略微憔悴。
“一生,何其之短。十年了……何嘗不希望她好生活著,可於本王而言,她活著離去,不若死在本王身邊的好,至少……那是我的,那樣……好像沒有寂寞孤獨。”
他低聲地呢喃著,高挺的背影在昏黃的燭光下愈加單薄,直到消失在漆黑之中,隨著那最後一句輕言細語一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渴望將天下踩在腳下,卻也習慣有她在身邊了。
“活在夜裡的人,都易多愁善感麼?”看著秦淮王並未給自己回答,便消失了,秋影奴的願望再度落空。帶著遺憾,可憐地落空。
五月十七,正值小暑,夜。梁軍兵分三路前行。
陳霸先領兵一萬,渡過襄江,往麥城而去,與麥城守將仲奇會和。而蕭慕理率聶羅,親自領兵八千往襄州東邊之城,棗陽而去。而朱廣超領兵一萬,包括一百輕雲五騎,往荊山佛手林而去。
且說陳霸先、與朱廣超北上麥城和景山需得度過江陵城領域。被魏國在江陵擁立為傀儡皇帝的蕭察得知此訊息,連夜命人往長安和襄州告之訊息。
司馬狂獲知此事大怒,可因身中五石散之毒而身體殘疾,且面板潰爛,體力不支,兼之御夢侯為保全死地小白龍而無視自己讓他心頭憤懣,對御夢侯甚是不滿,竟對梁國出兵置之不理,不打算作戰,只令城中魏國一萬將士嚴陣以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