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破爛在哪裡不能收?為啥非要去京城?”
我爹問過我這個問題,大頭他爹問過我這個問題,大頭問過我這個問題,我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覺得,我不應該像祖輩和父輩那樣,一輩子窩在河東鎮這個小地方。
就算是開個廢品站,就算是當上了老闆,又能咋樣?還不是井底的蛤蟆,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塊天?
我覺得河東鎮地方太小,容不下我的遠大理想,我覺得我的人生應該金碧輝煌光芒萬丈,而不是埋在坷垃堆裡,灰頭土臉黯淡無光。
大頭雖然不知道啥是理想,也不知道啥叫金碧輝煌光芒萬丈,但是,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他本家的牛二狗,小學沒畢業就跟著家裡的長輩,去南方的大城市收破爛,過年回家時,居然把嶄新的小轎車開了回來。
還有傳言說,他在那邊找了一個有錢的物件,回去就準備結婚。要知道,牛二狗認識的字還不如大頭多,人長得不如大頭順當,腦袋瓜子也不如大頭靈光。於是,大頭的心裡就生出一股子不服氣。
我也不服氣。牛二狗,斗大的字不識幾個,袖子上的鼻痂就沒洗乾淨過,腳後跟的老皴用剪刀都刮不掉,他居然能開上小轎車,他居然能娶到城裡的媳婦,憑啥?
正月十六一大早,我就和牛大頭一起,揹著破舊的行李捲兒,順著祖宗們反覆踩踏過的田間小路,在一群花喜鵲的簇擁下,走出了河西村,走出了河東鎮,走出了我們所熟悉的這片土地。
我對大頭說:“你看,這多好,有花喜鵲為咱們送行呢!”
大頭把他的大腦袋轉來轉去,看了一圈兒,才甕聲甕氣的說道:“都是壞鳥,光刨地裡的種子。”
好吧,牛頭不對馬嘴,我原本是要說些吉利話的,被大頭這麼一說,頓時沒了興致。我們從河西村走到河東鎮,從河東鎮坐車到泉城市,再從泉城市坐火車到京城。
二零零九年二月十號晚上七點半,我和大頭走出了京城西站,這是我第一次到京城,也是大頭第一次到京城。
對於我們來說,這裡的一切都是新奇的,也是陌生的。一棟棟摩天大樓,直戳戳的插向天空,天上的星星,就成了樓頂上的燈。
滿大街的車,滿大街的人,以及滿大街閃爍的霓虹燈,直看的我們眼花繚亂。
大頭緊張了,第一次坐火車的激動和興奮被恐懼和不知所措取代。他瞪著他的牛蛋眼,臉上的肌肉都變得僵硬了起來,一隻手扯著我的袖子,不停的問:
“破爛兒,破爛兒,咱該往哪兒走?”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來之前,我給大彪子打了電話,他對我說:
“出了京城西站,順著大道往北走,走到頭往東拐,在第一個公交站找開往後門的公交車,到後門西站下車,我就在路邊上等著你們。”
他的話我倒是記得清楚,我只是找不到北了。但是,我此時要裝作鎮定,裝作若無其事,要不然,大頭肯定會拉著我去售票口,買晚上的車票逃回河東鎮。
我把行李捲兒放到地上,朝四周張望,看到不遠處有個報亭,心裡馬上就有了想法。我指著那個報亭對大頭說:“你在這裡等我,我去買份報紙。”
大頭順著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說:“大晚上的,你買報紙幹啥?等咱開始幹活了,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報紙。”
這個憨憨,我說去買報紙,其實是想去問路,賣報的人天天在這裡,他肯定知道東南西北。
大頭不敢一個人留在原地,就背起了他的行李捲兒,又提起了我的行李捲兒,一隻手還扯著我的衣角,緊緊的跟在我身後。
報亭裡不光賣報紙,還賣各種飲料和麵包,於是,我就不捨得買報紙了。大頭說的對,我們收破爛的,是不缺報紙看的,只是看到的新聞不如別人看到的新。
新不新的無所謂,反正又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只是看個熱鬧。我花兩塊錢買了一個麵包,付錢的時候,就問老太太哪裡是南哪裡是北。
老太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不耐煩的問我:“你們要去哪兒?”
我連忙說:“後門西公交站。”
老太太從報亭裡探出半個身子,隨手指著一個方向,對我們說:“順著那條路往前走,走到路口右轉,坐9路。”
儘管她的語氣不好,我還是連著說了兩聲謝謝。如果是在河東鎮,問路是不需要說謝謝的,更不用花兩塊錢買個麵包。
這裡不一樣,這裡是京城,我們以後要在這裡生活,所以,我們也應該像城裡人那樣講文明、有禮貌。
我從大頭手裡接過我的行李捲兒背在身上,然後把剛買的麵包掰了一半遞給他,我們就一邊啃著麵包,一邊順著老太太指的方向往前走。
大城市就是大城市,不僅堵車,也堵人,前面的人走著走著就不走了,分成兩隊站在路邊上。
大頭繞過了站在前面的人,準備繼續往前走,我連忙把他拉了回來,他不懂城裡的規矩,我要教給他。
大頭疑惑的看著我,問道:“咋不走了?”
我說:“你沒看到人家都在排隊嗎?”
大頭嚷嚷道:“排啥隊?走路還要排隊?”
我示意他小聲些,然後湊到他跟前對他說:“這裡是京城,咱們要講文明,你看人家都在排隊,咱也得排隊。”
大頭指著從旁邊走過去的人,說:“他們咋不排?”
我說:“他們是直行,咱是右轉,你沒看到這兩隊都是靠右走嗎?就像咱在家裡開三輪一樣,右轉的時候得靠著邊,不能跑到馬路中間去轉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