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九黎自個到底理虧,等小書生回來老老實實地讀書,寫字學習。她是去年春日到林家進學的,到眼下大雪紛飛的季節。
每天坐在小書生的家裡,和齊大牛一起之乎者也。
可眼下,她的小桌子旁又有了一張書桌。
書桌的主人是一個十三四的少年郎。
自己又多了一個小夥伴,她看了她旁邊坐下的一位少年,長的真好看,一看就是金尊玉貴有錢人家的小少爺。
眉心有一點硃砂,眼下有淚痣像個鉤子一樣去勾別人看他漂亮的眼睛。膚色是健康的麥色。不過她還是第一次見小少爺是這樣的膚色,不像大牛黑的只能看見一口白牙,也不像林蘇意白的沒生人氣。
聽說是林蘇意本家的孩子,叫林野,雙木林,與林野是堂兄弟,總是笑眯眯的。
長的好,在冰面上嬉冰也很厲害,本來在林蘇意這讀書的孩子只有季九黎和齊大牛,旁的孩子去的是鄉里的私塾,平常那群人都是給向先生贈送六禮束脩來正經入學,到了年關更是要送節禮,有一小團體聚在一起,看不上她和齊大牛家裡備不上禮,只能在林蘇意這兒學習。
季九黎當然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可沒有辦法,爹和爺爺要養活一大家子,奶奶又想著含飴弄孫,精力放在了她娘身上,娘又挺著一個大肚子還要做針線貼補家用。
上課的時候,對於新來的小夥伴好奇,瞟了好幾眼,覺得莫名其妙,這個人不應該在這樣的地方,和他們兩個上不要錢的課。被講書的林蘇意這個小古板看見了。
林蘇意拿著手板,敲了敲桌子:
《詩三百》中《蒹葭》背給我聽,講的是什麼?
季九黎抬著頭嬉皮笑臉地回覆:學生不知,昨日我幫阿孃洗衣服餵雞,還下田幹活,忙完後就天黑了,早早地上床睡覺了。這章沒來得及看。
話音還未落,季九黎手上捱了好幾板子,不疼,但臊的慌,尤其是在新來的小夥伴面前。
林野,也就是拓跋宴,雲來神女給拓跋宴安排的身份。林野坐在季九黎的後面看著小姑娘紅透了的耳朵,搖了搖頭。
這小姑娘倒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也誠實地很,不會背可以想想其它的法子。比如歪頭看看旁邊大牛快要立起來的書本。
也不知道怎麼變成後來滿肚子壞水的傢伙。不過四方城的那群老傢伙最擅長的就是把實心湯圓變成黑芝麻餡的湯圓了。
拓跋宴抬頭看了看林蘇意,他的身上影影約約有青色的蛇形圍繞。
青蛇,不像常人的膚色。拓跋宴拿著書遮擋住自己的面孔,掩蓋自己打量的眼神。
沒想到此處真的算的上藏龍臥虎,這林蘇意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是梵音寺的俗門阿修羅道的掌事。
拓跋宴怕蛇,但是不是真蛇在他面前出現就行,他主要是怕蛇身上粘膩的觸感和冰冷的鱗片。
林蘇意拿著手板走到了他的面前,開口:《蒹葭》講的是什麼?
拓跋宴體驗了一把返老還童的樂趣,讀書總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自己在前世的義務教育階段,在這個世界魔宮及宗門裡,算的上這一次給林蘇意當學生,已經當了三回。
如果連個詩經裡的《蒹葭》講的是什麼都不知道,自己都對不起自己那麼大的歲數。
娓娓道來,拓跋宴的危機解除。
認真嚴謹的林蘇意已經來到了齊大牛的面前,還是換了《詩經》的另外一篇問的齊大牛。
齊大牛雖然背的磕磕巴巴,但是總體上也算背了下來,也解釋了這篇文章講的是什麼。
後來,林蘇意站在前面,敲了敲桌子: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沒背上的預習的今天晚上抄個十五遍,明天上課交給我。
課堂裡總共就是三個人,這話對誰說的顯而易見,而季九黎像一個沒事人一樣點頭
下了課,她同大牛打打鬧鬧,收拾完東西纏著大牛去他家玩。
齊大牛看著她的手有些擔心地問:礙不礙事,疼不疼?
季九黎舉起來了自己的手爪子,揮了揮,同她的小夥伴打著哈哈,
心裡想著事。
她弟弟過幾個月就要出生了,可娘一日比一日消瘦。
前幾日,舅舅和舅母帶著孩子上門,奶奶整了一桌子好菜來招待客人,客人走了後連著幾天都是吃的那一天的剩飯剩菜,
季九黎同奶奶說想吃薺菜雞蛋餃子,奶奶虎眼一瞪,不答應。
季九黎再饞,也只好聞著隔壁家的水餃,在夢裡咂吧嘴,忍了好多天,實在今天央著大牛,忍不住去了齊大牛家裡蹭飯。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齊大牛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喜歡齊大牛,也喜歡齊大牛的娘。
齊大牛的娘是個既好看又喜歡孩子的好人,知道了季九黎要來,早早地備好了食材,揉著麵糰燒開水先給季九黎下麵條讓季九黎先對付著一口,說起來她和季九黎還是遠一些的親戚,這孩子也是她看著長大的。
齊大牛的娘給季九黎盛了一大碗清水面,伴著豬油和辣子一起下肚,季九黎吃的香,肚子半圓才算活了過來。
見兩個小的碗空了,又給添了一碗。
季九黎吃完了,在灶臺看著大牛娘在那揉麵做餃子皮,準備上手。
卻被大牛娘笑著拍了一下手。
大牛的娘還在做東西,叫大牛和季九黎去田間找一些野菜回來,馬拌著雞蛋和香油做水餃給他們吃。
出來後,齊大牛拉著季九黎的手很是高興,他看著季九黎的手快速在田間收集他娘吩咐的東西。
沒一會兒,事情就辦好了,把東西送了回去,家裡也沒有兩個小的什麼事,躺在草地上放鬆。
齊大牛同季九黎一起躺在長青草地上,他看著藍天白雲,身上裹著冬衣,偏過頭問季九黎:九黎,你比我聰明的多,背書也比我快,我娘送了私塾先生好幾次禮,私塾先生說我愚不可及,是一棵朽木,怎麼雕也不成什麼的,要不是蘇先生願意收我為徒弟,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你今日課文怎麼都背不出來,你是不是故意氣先生?
季九黎伸手在對方彈了一下:那是朽木不可雕也,可是大牛,你在林蘇意這裡就學的很好,你的算數比我還厲害,每一次都算賬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
大牛小聲說:你就別說我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麼,我們這樣的人家過日子才是王道,讀書對我們太奢侈了,我娘想的是我學了一些,多少認點字以後不要被人矇騙就行了。可是你家奶奶巴望著你能學出個名頭出來。
季九黎對家裡的情況很瞭解,所以不太樂意繼續在林蘇意家學,眼下是林小公子為了打發時間和人情才教自己和大牛,如果明天林蘇意走了怎麼辦,離開了這裡回去鎮上閉關讀書準備考試,自己同大牛反而落不到好。
任何事情半途而廢都不是什麼好事情。何況是讀書這件事情。
季九黎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性子,掐尖要強,自己讀書的事被村裡的人家都知道了,本來自家一直生活在閒言碎語當中,自己的幾個嬸孃看不慣這麼野。
無錯書吧在她們口中,比不上隔壁家的春花溫柔說話輕聲細語,長的也不是村裡最漂亮的小姑娘,還嘴甜討人喜歡。
季九黎何嘗不知道自己這個年紀,尷尬的處境。男孩子看到她也不會紅著猴屁股彆彆扭扭地用的公鴨嗓在那裡孔雀開屏。
自己識文斷字後想著往深裡學卻掏不出學費,書,筆墨紙硯,私塾的先生授課費用以及日常的節禮。
這處處都是要用要銀子和精力的。
季九黎知道自己是一個貪心的人,不可能自己學到了皮毛,就不往下去鑽研,學問學問,那是有錢人家才能讀的奢侈玩意兒,她自然知道自己奶奶為什麼樂意讓她讀書。待價而沽,將來好說親事。
季九黎奶奶是秀才家的老閨女,老秀才也只有她一個,一直養在家裡,到大姑娘二十多歲,才被季九黎爺爺娶回了家。
其實季九黎爺爺也不差,兄弟多,也是村裡的田地最多的莊家之一,公公對二兒子娶到的媳婦十分滿意,明裡暗裡地幫襯著二兒子貼補了不少,家裡的其他房的媳婦在背後嚼了不少舌根,說老太爺偏心。
季九黎的奶奶總說自己能嫁給村裡的富戶也是沾了自己秀才老子的光,是她老子有主見叫她學了女學,在妯娌幾個也是個拔尖的出眾的,能撐得起大場面,說話做事也利索,不小家子氣。
要不是季九黎爺爺性子軟,聽信了他大哥的話兒去替他當擔保人,自家的田也不會平白無故地給了債主,要不回來又不能同一大家子撕破臉皮分家,在村裡,爹孃在不分家,分了家別人會罵不孝的。
她過的什麼苦日子,好不容易中年的時候,公公在一年冬天過世了,婆婆被老三家的接了去,自己才是這個小家的女主人。同那群吃人的玩意分了家,也離開了煩人的婆婆和貪小便宜的妯娌們,她覺得這心口也不疼了,氣也順了。
多年媳婦熬成婆,自己的身子生了季九黎的爹,傷了根本,就不能懷了。
老頭子也是個體貼的,也沒強求,也沒在外面抱一個回來。
可是在村裡,自己就是個禍害,害人斷子絕孫的傢伙。
季九黎奶奶當然知道這風聲從哪裡傳出來的,她的那個婆婆可沒少在三弟妹家說閒話,年前她同當家的看過,清醒一陣子,糊塗一陣子,看到她這個人嘴裡還是罵罵咧咧的,說她是季家的喪門星,可憐老二子嗣不豐,膝下只有季九黎爹這麼一個寶貴大兒子。
對此,季九黎奶奶冷笑,也不好說什麼,要不是眼前這個老不死的,自己大冬天懷著孕還在河邊洗衣服,不小心掉進了河裡,早產傷了身子,身體也不會落下病症。被人戳著脊樑骨罵了幾十年。
可是過去了幾十年,季奶奶做了婆婆就寄望著兒子娶的媳婦是個好生養的丫頭。
一時想左了,再加上九黎她娘不是她所喜歡的,孃家也不上門,一直不冷不淡的。
季九黎奶奶知道自己的名聲在村裡壞的不能再壞。就希望著孫女能夠有出息嫁給好人家。
有一日,她娘隨著父親入了縣城,奶奶抱著一大家子的衣服洗。
她奶奶邊洗衣服邊把口水到處噴哈著氣:丫頭。你將來找婆家一定眼睛要睜得大大的,張的真真的。要對你好的,男人是一方面,可婆婆也是另一方面,要講理的,奶奶年青的時候可是吃了好大的虧,現在想起來恨不得自己沒踏入季家的門。
季九黎咬著對方帶回來的豬油糖,默默地點了點頭,開口:我不想練字,奶奶。
奶奶聽到這話,衣服也不洗了:不行,你得練,好好學著,丫頭你聰明,不像我和你娘命數已經定了。人家都說女兒家像田裡的蒲公英,風一吹到處跑。落到哪裡在哪裡生根發芽。可是你沒本事就掌握不了自家的命,就像你林哥哥的奶奶與我是一同長大的小姐妹,可命運就開玩笑的。又笑著說:你看你林家奶奶多享福。
季家奶奶想,當時吳四娘嫁了個沒有功名的家裡也沒有田的窮書生,年青時候她比她好,嫁的也體面。出嫁的時候自家老爹陪了不少東西。而吳四娘壓嫁妝箱子就是兩尺紅布。
生孩子的時候自己在婆婆手下立規矩,早晚得服侍她婆婆,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而林家媳婦卻是夫家的掌中寶。
自己生下了子嗣依然逃不開婆婆的嘮叨,林家生孩子出月子都是婆婆一手操辦。而如今她的孩子只能維持一家老小的生活,林家連續出了三個文曲星,一門三士。
人比人氣死人,這一句俗話古往今來都是至理名言。
可是幾十年的風風雨雨,誰知道秀才的老閨女被生活磋磨地也下了地幹活,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點著燈拿著針線在做手藝活貼補家用。
嚥下心裡的酸甜苦辣,不好對孫女說:不過如今這世道比起之前兵荒馬亂的好上了不少,起碼不需要動不動就要躲起來,躲藏在不見天光的地方等著兵馬過去,你讀書的話,能看見的地方更多,也可以講給奶奶聽聽。
季九黎想起奶奶的話,心裡更加煩惱,轉移話題就跟小夥伴說:你關心我,還不如關心關心小書生今日佈置給你的文章有沒有背好,明天先生要查,你可別給新來的小子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