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童沒將自己的身份告訴崔令儀,他叫柳瑛,其實是柳開豐與婢女生下的孩子,但柳開豐與他母親生下他純屬醉酒後的意外。
柳開豐從未管過他們母子倆的死活,一直將他們扔在府上的一座荒院任他們自生自滅。
被抄家時,因為他們住的院落偏僻,這才讓他們抓住時機逃了出來。
但柳瑛的母親病了,從他出生起就落下了病根,這些年來斷斷續續一直都不曾好過,近幾日更是病的厲害,他倆住在城中的災民所,可他沒錢給母親治病,於是他又想到了刺史府。
柳瑛曾在不經意間發現這條暗道,他知道這裡肯定有柳開豐私藏的東西,所以在刺史府抄家之後的幾天,他以為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時又回到這裡。
他沒想到的是這裡居然還有活人,他之前見柳開豐經常行跡鬼祟的帶人進柴房,可他帶進來的人從沒有出來的,他這才敢肯定這裡一定有暗室。
其實柳瑛也是第一次進到這裡,他方才在密室裡中尋得了不少金銀珠寶,有了這些財寶他阿孃就可以得救了。
“小童,小童?我懇請你一定要將這枚玉佩交到那人手上,事成之後無論你向我索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
崔令儀的聲音將他的思緒喚回,他握著這塊玉佩只覺得有千斤之重。
“我……”
柳瑛本想答應,可他想起重病的阿孃突然猶豫了,他完全可以拿著這塊玉佩帶上柳開豐私藏的財寶去換錢為他阿孃延醫治病。
他低頭看向崔令儀,她目光如炬,在漆黑的暗道裡散發著可以燃燼萬物的光,她就這樣堅定的看著他,柳瑛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不堪與心中卑劣的想法早已被她的眼神看穿。
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答應他,於是他做出了自己最擅長的事,逃跑。
“對不起!”
柳瑛帶著玉佩和財寶不顧一切的跑了。
“小童!你等等——”
他在黑暗中奔跑,瘋狂扳動暗道入口的燭臺,門開後倉皇逃離這裡。
出了暗室他仍然在不停奔跑,黑夜將至暴雨仍然無休止,他躲避著正在搜查計程車兵,速度快到彷彿身後有一隻洪水猛獸在追趕他。
柳瑛不管不顧的跑著,以為這樣就能將心中的不安與背德全部甩掉。
崔令儀見他離開心中一片悲涼,一股深深的背叛感油然而生,她感覺心口似乎是堵了一口氣,渾身都在顫慄,她只能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她安慰自己與那小童本就素不相識,她也沒理由指責他見死不救。
想開後她自嘲的輕笑一聲坐回到盧林霽身邊。
“真是時運不濟啊,先是換了玉釵後又舍了玉佩,如此看來我還真是與玉石相沖相剋,以後我可不敢再飾玉了。”
可是沒有人能與崔令儀搭話,她嘆著氣伸手摸了摸盧林霽的額頭,還是在發熱,她攢了些力氣拿著布條又去給他換水。
在崔令儀將重新打溼的碎布放到他額頭上時,盧林霽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令儀……”
崔令儀心中一顫,盧林霽聲音低沉,想來是在夢中囈語,他之前從未這樣叫過自己的名字。
“我看你真是燒糊塗了。”
她將他的手拉下放好,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慢慢又昏睡過去了。
柳瑛帶著財寶回到災民所,他的阿孃此時已奄奄一息。
“阿孃阿孃我回來了!你怎麼樣?你還好嗎?”
“瑛兒瑛兒是你嗎?”
骨瘦嶙峋的婦人伸出手想要去撫摸柳瑛,柳瑛見狀急忙將臉湊過去。
“是我是我,阿孃我回來了,我弄到錢財了,我這就去為您請郎中。”
“瑛兒,我、我叫你去打聽阿郎的訊息,你可有、有打聽到啊?”
“阿孃!如今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在想那個負心漢!”
“混賬!他是你的父親,你怎麼、怎麼能這樣說他,你、你是想氣死為娘嗎?”
柳瑛突然覺得自己好累,他不顧性命跑回刺史府尋錢就是為了給阿孃治病,可她滿心滿眼只有柳開豐那個惡人。
“阿孃,你醒醒吧,這麼多年他何曾管過我們,你病成這樣他也從未看望過你一眼,你為什麼還要想著他呢?”
“他是我的夫君,是你的阿耶,我當然……”
“夠了——阿孃你不要再說了,我現在就去給你找郎中。”
說罷柳瑛起身就要離開。
“瑛兒你等等,瑛兒!”
婦人著急拉他,一個不穩竟直接從榻上摔下。
“阿孃!阿孃我扶您起來。”
柳瑛見母親傷痛心如刀絞,流著淚去扶她起來。
“你、你先告訴我阿郎他如何了。”
婦人眼神灼灼逼人,柳瑛不敢與其對視,別過臉輕聲說:
“我聽外面的伯伯們說,他已被朝官抓捕,眼下應是被關押在地牢受刑,不日就要問斬於市。”
“什麼?阿郎要死了?”
“阿孃,柳開豐他犯下滔天大罪,害的城中每日都有餓死的百姓,他該死!”
“閉嘴!”
“啪——”
婦人坐起身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扇了柳瑛一巴掌。
柳瑛不過一個八歲的孩童,本就生得比同齡人瘦小,婦人用盡全力直接把他掀翻在地。
“嗚嗚嗚……”
柳瑛委屈不已,捂著紅腫的臉直掉眼淚。
“孽子、你個孽子,給我出去!”
婦人急火攻心,按著心口怒目圓瞪抬手指向門口命令柳瑛出去。
“好……我這就出去……”
柳瑛站起身踉踉蹌蹌的離開。
他已心灰意冷,這樣的場景他經歷過無數次,可他每一次都會自我安慰,只要阿孃認清柳開豐的真實面目之後就會回心轉意。
但事實證明她永遠都不會。
即便這些年來他們二人在府中像只能生活在暗處的老鼠般遭人欺凌,即便這些年來他一直低三下四跪求人家吃剩的食物殘渣,即便這些年來柳開豐從來都不在意他們母子的死活。
可自己的阿孃仍然愛著他。
外面的雨仍然未停,他走進雨中甚至希望這雨可以下的再大一些,大到可以沖刷掉他腦袋裡的所有記憶。
就這樣他一直淋著雨走到了醫館,但黑夜降臨醫館也已關門,他只好又淋著雨走回災民所。
但他想不到自己應該如何面對阿孃,他的良心不允許自己違心去順應阿孃,可現在阿孃病情嚴重,他絕對不能再火上澆油了。
想通後他扯起了一抹微笑準備對阿孃道歉,可他剛推門就看到了自己一生都不想再回憶的一幕。
“阿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