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細濃密的睫毛懶洋洋地掀起,黑色眼眸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淡然漠視,卻掩蓋不了那層表面下疲憊煩躁的底色,在江黎質問時達到了巔峰。
——他怎麼有臉裝模作樣?
邊奕心想,他現在的這副樣子跟以前沒什麼區別。
甚至邊奕都已經知道了宿北下一步會怎麼做,他會借題抒發自己的悲慘人生,仗著隊裡的人不會跟他撕破臉皮,以此來達到讓其他人閉嘴的效果,如果更加不要臉一些,宿北還會倒打一把。
直到他看到宿北睜開眼後,那些壓抑的情緒彷彿一掃而空從未出現在他臉上,用之前在車上跟他對視的那種陌生表情,回答江黎的問題。
驚詫的同時,之前忽略的小細節一一重現在他的腦海中。
拋開那個名為‘偏見’的東西,邊奕這才不得不承認,宿北好像真的變了。
哪怕現在,邊奕依舊是牴觸厭煩宿北的,這點從未更改過。
但破天荒的,邊奕從醒過來的宿北身上看到了一種以前沒有的東西,在這張病弱憔悴,以往歇斯底里的人身上。
因此他莫名覺得宿北沒那麼礙眼了。
以前那種恨不得對方立刻消失在他眼前,看見對方就火冒三丈的情緒也似乎隨著宿北的這次甦醒不再那麼強烈了。
他這不是可以好好說話嗎。
邊奕想。
“邊奕,你是昨天沒睡好嗎,以前就你叫鬧騰得最兇,現在他這樣離譜的解釋,你居然還要幫宿北說話?”樂文姝不可思議道。
邊奕正剖析著自己的內心,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話就從他嘴邊脫口而出。
面對樂文姝的質問,邊奕表情有些掛不住。
他也覺得自己態度轉變的太快,像在打自己的臉,正想說你們繼續,我不參與,但看到樂文姝那明寫著‘你在裝什麼’的表情的臉後,竟生了一絲火氣。
於是他沉聲說:“樂文姝,你好好說話,我只說我看到的事實。”
樂文姝不理他,精緻小巧的臉歪向一邊,冷聲冷氣地問宿北:“喂,你給邊奕灌了什麼迷魂......”
“好了,邊奕說的沒錯,”程慷插話,“他確實不記得了。警方那邊也找我確認過了。目前確定宿北可能因為昨天車禍的造成了失憶。”
程慷說:“警方那邊有專業的醫生進行檢查,所以趕緊把你們腦子裡那個裝失憶的想法排除掉。你們也不要再針對別人了,別人壓根不記得你們。”
樂文姝咬牙切齒:“不記得他做的那些事就都可以否定了?”
江黎皺著眉別過臉。
“真荒謬。”
“現在該討論的也不是這個吧。”
僵硬的氛圍中,一個清涼磁性的聲音突然響起。
“封曜,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幾個人的視線轉向最後一排,看向那個從一開始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的‘透明人’。
被叫做封曜的青年穿著款式簡單的白色衛衣,五官清俊,他有一雙異常好看的鳳眼,眉眼勻長,嘴唇薄削,渾身透著一股只有少年才能擁有的乾淨清冷。
他向宿北提出自己的疑問。
“宿北,你忘記了多少?只是記不得昨天晚上的車禍,記不起我們的名字嗎?”
五個人神情突變。
還有一個人是程慷。
他們都聽出了封曜話語下潛藏的意思。
之前從來沒有任何人往這方面想過,因為在他們看來,那些東西已經成了條件反射般的存在,即使忘了也能夠憑藉身體記憶回想起來。
但宿北不是啊。
宿北他——
邊奕:“宿北,你忘了多少!”
他直直地盯著宿北,語氣迫切,眉頭緊蹙。
宿北也知道他們在問什麼:“我都忘了,不只是你們,不只是昨天,這幾年發生的事,我都忘了。”
他方才才對宿北有些改觀,但對方總能在他消氣後弄出一個更加惱火嚴重的問題。
“操!”邊奕這會兒是真的想罵娘了,他沒忍住尖銳諷刺道,“你怎麼不乾脆跟著他們一起去了?”
話音剛落,他的胳膊被坐在身後的江黎猛地一拉——
“邊奕!”
說得太過了。
邊奕咬緊牙關,緊繃的下顎角都因用力過猛而凸顯出來,但他沒有道歉,也沒有繼續再說什麼。
這句話第一次讓宿北徹底冷下了臉。
“我知道,我之前做過的很多事或許都牽扯到你們,對你們帶來了惡劣影響,團體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太過獨斷沒有考慮到你們,對此我也說過很多次,我感到非常抱歉。我會對我自己帶來的所有惡劣影響負責,也會積極配合公司做出澄清,將傷害減輕到最小。”
“至於我的失憶,我無法篤定能跟失憶前做到一模一樣,但也會努力跟上你們的節奏,不拖累你們。我也知道,這個團不歡迎我。在這件事徹底平息之後,公司跟我也可以心平氣和地來談解約相關事宜,我違約,我會付違約金,然後我們好聚好散。”
“我們是利益繫結的關係,我侵犯了你的利益,你朝我發火可以,我不會反駁什麼,但這不是你可以說出這麼過分的話的理由。哪怕是怒氣衝昏了頭腦也不行。”
“我很少長篇大論並且尖銳地這樣跟別人講道理,因為我認為一個成年人應該明白這些,我也並不想鬧得特別難看,但讓我感到很困惑的是,你似乎不懂。”
宿北側頭看他,表情稱得上冷漠生硬:“邊奕是吧?請你剋制自己。”
邊奕手輕微一抖。
“......”
眼前的這個場面甚至可以稱得上眾人練習生三年還有出道半年內的第一滑稽冥場景。
任誰也想不到,以前最害怕邊奕的宿北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訓斥邊奕一大堆,而作為‘加害者’以前囂張跋扈的邊奕只能縮著脖子被說得生氣了氣得發抖也一句不敢反駁。
這極具戲劇性的一幕能讓人震撼到失去語言組織能力。
樂文姝情不自禁地喃喃道:“我相信他是真的失憶了。”
要不是真不記得了,宿北怎麼敢這樣跟邊奕叫板,現在當縮頭烏龜的早就反轉過來了。
誰都看出來宿北生氣了。
在這個當口,江黎選擇了緩和氣氛,他問:“你知道現在這個輿論風向,將傷害減到最小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澄清車禍跟你沒關係嗎?”
“當然。”
“那你怎麼敢這樣篤定?”
宿北道:“不用我們做什麼,警察也會幫忙澄清的。”
他並不是亂說一通,而是經過一系列深思熟慮後,篤定被所有人造謠的殺人兇手的宿北——
宿北平靜地說:“我才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