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兩個做什麼呢？！啊？”
一道大吼從不遠處傳來，嚇得江橙橙身體往後傾，差一點就掉進草叢裡。
她穩住身子，往前看去，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朝他們走了過來，身邊還跟著另一個人。
江橙橙抓起沈長明的手腕就想跑，卻發現眼前無路，那中年男人早就跑到他們面前。
完了，逃學被抓了個現行。回去班主任怕是要直接把她從樓上扔下去了。
中年男人喘著粗氣，上下掃視了他們好幾眼，才開口，“你們是哪個學校的交流生？”
因為交流學習沒有著裝限制，所以江橙橙和沈長明都穿著自己的衣服，兩個人和偶爾經過這裡的十一中學生格格不入。
江橙橙眼底閃過一絲狡黠，和身邊的沈長明對視一眼便從善如流道，“實驗中學李修枳。”
“實驗中學歐陽辛。”沈長明跟著道。
原本以為中年男人會信以為真，沒想到這人冷笑一聲，雙手環胸死盯著他們，“少放屁！這兩個人昨天手拉手翻牆進來被我抓了！”
“……”
歐陽辛你真是太垃圾了，翻個牆都能被抓到。
江橙橙在心裡默默吐槽，全然忘記自己也只是逃個學躲樹下乘涼就被抓了。
江橙橙眼珠子微轉，剛想扯出顧曉的名字企圖矇混過關，卻看見中年男人從褲兜裡拽出一張摺疊過的A4紙在他們眼前晃了晃，“別想隨便說個名字，我這裡有名單和照片。”
“……”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要是這場景被附中的教導主任看見，估計會流下感慨的淚水，混世魔王江橙橙也有被人壓制的一天。
被人識破心裡小九九的江橙橙垂頭喪氣，垂著腦袋不甘不願吞出幾個字，“附中私校，江橙橙。”
話音剛落，中年男人身邊的另外一人神色大變，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平淡如水早已不見，反倒是激動之色略顯，上前問道，“你就是江橙橙？！”
……
方致曉把這兩人帶到了一家離得不遠的咖啡館。
雖然是大課間時間，但還有好幾個十一中的學生在咖啡館門口立著畫板寫生，看見方致曉過來隨即尊敬地喚了一聲“老師”。
江橙橙看了好幾秒畫板上的畫，露出袖口的指尖在三伏天裡一片冰涼，她默默把指尖縮回袖口。
三人坐在軟皮沙發上相互對視，卻沉默不語。
江橙橙大抵猜到這人是誰，但也沒有開口說什麼。
等到咖啡都送上桌，方致曉才搓了搓掌心，道，“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方致曉，是這所學校的藝術課程領頭人，也是之前那場市級繪畫的核心評委。”
江橙橙喉中像是梗了一塊石頭，有些胸悶氣短，臉色也微微發白。
就在這時，一隻手輕輕覆蓋著他桌底下微涼的手背，還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讓她微白的臉色慢慢恢復如常。
“我叫江橙橙，是附中的學生。”江橙橙回握住沈長明的手，直到十指相扣才讓她心頭漫上些許安全感。
之前江橙橙雖然沒有答應宣傳委員的請求，但最終還是悄咪咪地把畫送去比賽了。
但她此時絕口不提作品獲獎的事，好像如此方致曉就會忘了一般。
方致曉對江橙橙的排斥顯然有所察覺，他張開口想說話，瞥見一旁面色淡漠的沈長明轉而道，“我有話想單獨對你說，能不能先讓這位小同學出去？”
“不行！”江橙橙手上的力道愈發重了起來，像是擔心沈長明突然消失不見似的。
她側頭看了一眼沈長明，確定這人沒想要離開才鬆了一些，“他不能走。”
沈長明垂首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才抬手在對方後頸揉了一把，語氣雖是淡淡但溫情盡顯，“嗯，我不走。”
方致曉看他們這般狀態，也猜得到了些什麼，索性甩掉之前的寒暄不談，開門見山道，“我想收你做關門弟子。做我的關門弟子好處很多，我可以教你我的畢生所學，給你最好的資源，把你送去最好的學校，名利盡收。”
這種條件在旁人眼裡無疑是一種巨大的誘惑，但在江橙橙眼底，這什麼都不是。
她對繪畫避之不及，每一次畫筆揮下，傷痕會破裂，記憶又會翻起，那些不想記起的統統都會捲土重來。
“對不起。”江橙橙握緊了那雙大手，眼底是一片惶惶暗色，叫對面的方致曉看的膽戰心驚，“我不願意。”
語畢便起身朝方致曉微微鞠了一躬，帶著沈長明就要離開。
“江橙橙！你是個天才！不要輕易浪費你的天賦！”
正準備推門離開的人動作一頓，緩緩扭頭看向站在那裡一臉焦急的方致曉。
方致曉見她停下便以為這人改了心思，愈發肯定道，“你是個天才，你只需要一個好老師，我就是！”
江橙橙歪了一下頭，眼底閃過一絲迷惘，之前好像也有人這樣對自己說過這話。
有天賦又如何，他最不想要的就是這讓她傷痕累累的天賦。
所有人對她的不珍惜都發以譴責，除了沈長明沒人在意自己開心不開心，想要不想要。
這是她的人生，她的選擇，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指手畫腳？
江橙橙沉默不語，鬆開沈長明的手，走回方致曉面前，當著咖啡廳所有人的面一點一點把自己的袖子擼上去。
一條猙獰的傷疤拂去陳年的塵埃，在眾目睽睽之下露出可怖的面目。
咖啡廳裡響起幾聲短促的驚叫，就連方致曉都退後了好幾步。
江橙橙只感覺心裡一片舒坦，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瘋了——
“我不是什麼天才。”
“我只是一個瘋子。”
一個企圖逃過命運卻被命運玩弄，企圖忘記過去卻被迫記起的瘋子。
長袖被人放下，輕薄的布料重新蓋到小臂之上，微涼的小臂重新染上暖意。
沈長明把人的袖子放下後順勢扣住江橙橙的手，掃視了一圈咖啡廳，壓下了那些竊竊私語才帶著人出門離去。
江橙橙腦袋一片恍惚，四肢僵硬不聽他的指揮，只能靠在沈長明身上被人帶著走出去。
菸蒂的火光，孟涵猙獰的哭臉，江淮安冰冷的怒斥，不斷變形扭曲最後纏到一塊，最後變成了自己年幼的模樣。
小江橙橙坐在黑暗裡揮著畫筆在牆上畫著什麼，聽見江橙橙的腳步才扭頭看了她一眼，那張稚嫩的臉面無表情，頰邊塗滿紅色的顏料，像一大片血。
一大一小相視無言，最後小江橙橙突然露出燦爛的笑，“你要是死掉就好了。”
“江橙橙！張嘴！”一聲低喝在她的腦海裡爆開。
混沌的視野慢慢清晰，露出沈長明那一張焦急的俊臉。
她忽然好想哭。
“張嘴。”沈長明也發現這人恢復正常，下意識撥出一口長氣。
他原本緊繃的身子這才舒展開來，直接將一顆糖果塞進對方的嘴裡，眉宇間的浮躁讓江橙橙看得又酸又甜。
好久沒有人這樣看過她了。
江橙橙乖巧地含著糖果，緩了一會兒，原本的胸悶感好了大半。
沈長明見他把糖果吃了才擱下那顆浮在半空的心，可緊抿的唇線絲毫沒有放下的打算。
“走吧，我跟負責人請好假了。今天休息。”沈長明把人往自己背上一拉，輕輕托起江橙橙的臀部就把人背了起來。
江橙橙愣了一下，很快就把雙臂圈住對方的脖頸，腦袋軟乎乎地垂在那頸窩裡，時不時像只軟貓那般蹭蹭。
從未有過的依戀感和安全感在這個身影尚且單薄的少年身上都得到了滿足。
她想起初見時的驚鴻一瞥還有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嘴角倏爾勾起一抹笑，或許……或許從很久以前開始，有些東西就已經開始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思及至此，她圈人的力氣又重了些。
沈長明也察覺到背上人的不對勁，把人往上託了託，微微側頭，“難受？”
“沒有……”江橙橙埋頭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氣息，繾綣的小蒼蘭香讓他心口一陣悸動，她又喊了一聲對方的名字，像是下定了決心，“沈長明。”
“嗯？”
“我不想放棄。”
原本和緩的氣氛碎的一塌糊塗。江橙橙以為沈長明被自己嚇到了，剛想說點什麼時小腿一陣刺痛——只見沈長明握住他小腿的手青筋乍現，彷彿在竭力抑制著什麼。
他下意識抬眼望向那人的眼，卻發現那雙向來覆著一層薄冰的眼此時泛著紅，瞳孔裡盡是暗色的風起雲湧——
“有我在，就不用擔心任何事任何人。”
江橙橙鼻尖一酸，眼眶也不明所以地染上一層紅意，她趕緊埋頭縮排頸窩，過了片刻又突然竄起來，猛地親了一口對方紅了的眼眶，嘴巴癟了一下，“那說好了。”
那說好了。
從今以後，你一定要好好保護呀。
……
自從那一日過後，凡是隻要這兩人湊在一起的地方氣氛都會變得曖昧非常。
哪怕是現在身處在一片化學實驗室裡的洋蔥味，也無法阻斷這種氣氛的蔓延。
江橙橙正在採集洋蔥表皮，他往旁邊瞅了一眼，確認沈長明沒有看過來後，手上的鑷子故作一撇，嘴上“哎呀”一聲，原本進度百分之九十九的採集工作瞬間歸零。
沈長明聞聲立即轉頭看去，就看見江橙橙夾著一塊破破爛爛的洋蔥表皮委屈巴巴地看著他，那雙杏兒眼被洋蔥燻出一片紅圈，看上去確實可憐。
無錯書吧“我來。”沈長明哪裡不知道對方的小心思，但他也樂意縱著。
他長臂一伸，將鑷子和洋蔥收了過來，動作之間指腹故意蹭在江橙橙的手背上，惹得那片肌膚一陣顫抖。
江橙橙“哦”了一聲就退了幾步，捧著被摸過的手背站在沈長明身後。
她抬眼望了一眼人，默默抬起手背貼近鼻尖，鼻尖微微聳動嗅了一下，可惜洋蔥味過重蓋住了原本的小蒼蘭香，她還被嗆得稍稍咳了一下。
好奇怪啊自己，太奇怪了啊。
江橙橙邊在心裡唾棄自己邊撩起眼皮看著沈長明的側臉。
沈長明早就做完洋蔥採集工作，此時正在製作載玻片，神色認真，眉宇間的冷峻沒有最初那麼濃厚。
側臉弧度在晨曦之下顯得有些捉摸不清，唯一看的清的只有那雙像蝴蝶翅膀扇動般的睫毛，每隔幾秒扇動幾下，讓江橙橙心裡一陣癢癢。
好想摸一摸。
……還想親一親。
“誒，過分了啊你！”背後突然被書本敲了一下，嚇得江橙橙連忙收回目光。
“……要死啊你。”江橙橙回首怒瞪著罪魁禍首。
歐陽辛雙手環胸輕哼一聲，“你現在真的很像變態，還扭扭捏捏的，根本不像你。”
“爬。”江橙橙翻了個白眼，“你有沒有創可貼啊？”
“要創可貼做什麼？”歐陽辛邊說邊摸索著褲兜衣兜，翻遍全身過後才從工裝褲的褲兜裡找出一個遞給江橙橙。
江橙橙也不說話，將創可貼貼到沈長明觸碰到的地方，做完這一切才在他面前揮了揮手，笑嘻嘻道，“你追不到人不是沒有原因的，你個弱雞！”
歐陽辛：“……”
每天都在抑制想幹掉這個人的慾望。
“回來記一下資料。”聽他們說了好長一段話的沈長明終於忍無可忍，直接揪著江橙橙把人提回來。
江橙橙乖巧地拿筆開始看顯微鏡成像記資料。
她湊上去看了一下，記了幾個資料後感覺成像有點模糊，想了想決定換個倍鏡，剛湊上去就和沈長明碰上。
兩張臉湊得極近，她連對方臉上的毛孔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而自己的鼻尖就抵在沈長明的臉上，只要有一方往前湊一下，他們就能親在一起，一時間兩人都楞住了。
“對，對不起。”江橙橙回神，倏然後退一步，瞪著眼睛不敢看人，彆扭地扭頭看著窗外。
沈長明沒應聲，繼續觀察成像，甚至還調了一下高低。
江橙橙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對勁——
自己不是在勇敢追愛嗎？這麼扭扭捏捏是怎麼回事啊啊啊？
這樣是不配談戀愛的，要勇敢，果斷，不要臉才對！大膽衝啊江橙橙，奧裡給！
她把視線重新轉回到那人身上，卻發現看起來淡定十足的人此時耳根子紅的快要滴血。
江橙橙：“……”
不是，你耳根子紅什麼紅啊？！
別害羞啊，你害羞了我也要……頂不住了啊。
江橙橙捏了捏自己滾燙的耳垂，感覺自己快要燒起來了，她又瞥了一眼沈長明的耳根後默然抿嘴淺笑了一下。
目睹了全程的歐陽辛：“……”
他扭頭看向李修枳，發現這人也正微眯著眼看成像。
歐陽辛猶豫半晌，學著江橙橙湊上的樣子也撲了上去，卻被早有準備的李修枳伸手抵著臉推回原位。
李修枳收回手，神色淡然地記下一組資料才抬眼掃了一眼摸著臉頰委屈吧唧的人，緩緩張開口，優雅道，“滾。”
果然甜甜的戀愛都屬於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