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了瓢潑大雨，纖細如針的雨滴自上而下墜落，澆溼了少女的髒辮，雨珠從她的額角滑下，時不時流進那雙杏眼裡，惹得眼睛裡泛起猩紅。
江橙橙氣喘吁吁地停下，擦了一把臉，朝發出動靜的右巷口跑去——
高挑挺拔的少年被十幾個人包圍在中間，雖然出拳奇快，但是難敵四手，還要防著拿刀子的人，臉上和手上都帶了不少的擦傷。
“沈長明！”
在喧雜的打鬥聲和嘀嗒的雨聲裡，沈長明聽見了一聲銘記於心的斥喊，起初他還以為是自己出了幻覺，誰料下一秒的抬眼，就看見那抹纖細的身影出現在雨幕裡。
他瞳孔一縮，手上動作一滯，正想讓人跑開點，就被人一拳打在了臉上。
江橙橙看見沈長明捱打，便不再細想，抄起一旁的鐵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閉眼亂揮，還真是一路打到了沈長明的身邊，儘管過程中還是受了點小傷。
沈長明一把拉過她的手腕，將她扯到自己背後小心護住，聲調略高，“江橙橙你這哪裡有危險就往哪裡跑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
江橙橙死死攥著鐵棍，被他這麼一吼，頓時感覺到有點委屈，“你不是說不要不理你的嗎？”
沈長明：“……”
大小姐你倒是看看這理我的時機合適嗎？
沈長明怎麼會不知道對方是想幫自己，但他不希望江橙橙為了自己而不顧自己的安全。
沈長明擦了擦嘴邊的血跡，一邊用左手擋在女孩身前，不給眼前的小混混傷害江橙橙的機會，一邊掃視了一圈，企圖找到一個突破口出去。
然而就在這時，一記狠厲的拳風襲來——
沈長明左手護著江橙橙，右手則被刀子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傷口，此時已經沒辦法舉起來了。
他咬了咬牙，準備就這樣硬生生接下這一拳。
結果下一秒他的左手腕被人用力一扯，整個人被人拖到身後，而和他對調的位置的正是江橙橙。
打出這一拳的人來不及收力，這一記重拳徑直打在了江橙橙的臉上，她甚至被這一拳打退了好幾大步，腦袋狠狠砸在磚牆上。
小巷瞬間陷入寂靜，那些小混混看著被打偏頭的少女，沒有一人敢上前檢視。
他們不可能會不認識江橙橙，上次就是江橙橙自稱是江淮安之女從他們手裡救了沈長明。
沈長明看到這副場景，遲鈍的大腦終於反應過來，怒意從眼裡噴薄而出，順手抄起一個東西就要往那個人腦袋上砸，“你他媽——”
“沈長明！”江橙橙一把抱住沈長明的腰，拼盡全力抱住宛如暴獅的少年，“沈長明！我沒事！我沒事的！我報警了沈長明！你不要衝動！”
江橙橙不是不想沈長明幫自己報仇，只是她不想看見對方為了自己進局子。她早些就報了警，現在估計警察也快到了。
如果現在江橙橙放任沈長明把這磚砸到對方腦袋上，沈長明就真的完了。她做了這麼多，就是想看和曾經的自己相似的少年走上正途，去欣賞那些自己不曾看過的景觀。
沈長明註定不屬於底層的髒汙，他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江橙橙清楚這一點，所以她不能讓這份寶物自甘墮落，沉淪於黑暗。
但沈長明現在已然徹底失去理智，江橙橙完全拖不住力大無窮的少年，只能帶著哭腔喊道，“沈長明！沈長明，我害怕！”
無錯書吧“我真的害怕，沈長明……嗚……”
少女的哭腔一出，沈長明的動作就瞬間停下，連滾燙的肌肉都僵硬了。
就在沈長明轉身的那刻，巷子裡響起了刺耳的警笛聲——
“都在這做什麼呢？！”
“聚眾群毆是吧，統統都帶回去！”
……
紅藍色的警燈投射出光照在少女姣美的臉龐上，更讓對方嘴角和額間的傷口更加突兀，那雙向來滿溢笑意的眼眸此刻被淚水淹沒，看得沈長明心裡不由得一窒。
一旁的警察走過來，掃了他們兩眼，瞥見江橙橙的髒辮後眉間一蹙，“你們也是當事人吧？全部拷上帶走！”
眼看警察就要把他們都帶走了，江橙橙趕忙上去，可憐兮兮說道，“叔叔，能不能先送他去醫院，他的手被刀子劃傷了，我們處理好後就馬上回派出所，好不好？”
江橙橙的聲音軟甜，配著這一臉的傷更讓人於心不忍。
一位上了年紀的警察瞥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沈長明，眼神略帶嫌棄，對江橙橙說道，“我說你也真是的，一個長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非要找個這樣的男朋友，他幸福給你了沒我不知道，傷倒是給了不少。”
“不是……他不是我……”
“行了行了，我讓人帶你們過去。”警察白了沈長明一眼，招手示意其他警員過來。
江橙橙還想解釋自己和沈長明的關係，就被對方無情地塞進警車裡。
“警察叔叔你聽我說，我和他不是那種關係……”
警察“啪”地一聲無情關上車門，不耐煩接道，“我們派出所多的是你們這樣的小年輕，一開始都怕被家長髮現早戀不說，到後面有些都還查出懷孕了的。”
“不是……我……”
“行了，別跟我在這扯犢子了，趕緊去醫院把檢查做了，然後回派出所做筆錄。”
江橙橙：“……”
警察叔叔你倒是聽我把話說完啊喂！
江橙橙看著警察漸行漸遠的背影，徹底放棄掙扎，靠在椅背上，鬱悶地撅撅嘴。
她緩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望向自己地身邊——
沈長明微曲著身子，有力的小臂撐在膝蓋上，雙手則死死扣在腦後，整個人身上透著一股沉鬱之色。
江橙橙以為他身體不舒服，連忙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焦急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嗎”
沈長明沒吱聲，略長的額髮遮住半張臉，讓人看不見對方的情緒如何。
江橙橙真以為他哪裡難受，趕忙對前面正在開車的警官說道，“叔叔，麻煩開快點可以嗎？我朋友有點不舒服。”
沈長明望著少女慌亂的側臉，抿抿嘴，道，“……我沒事。”
江橙橙這下終於看見了他煞白的臉色，沒好氣道，“你這要是叫做沒事，那有事是不是得直接去殯儀館了？”
沈長明：“我……“
“你什麼你！？閉嘴！”江橙橙兇巴巴道，從書包裡掏出空調房穿的薄外套，將價值不菲的衣服直接裹在對方血肉模糊的手臂上，然後掏出紙巾讓沈長明擦擦腦袋上的冷汗。
做完這一系列的動作後，江橙橙才吐出一口濁氣。
沈長明垂首仔細盯著打量著耷拉腦袋的少女，長指微微蜷縮，最後還是情不自禁地探上那嘴角的殷紅，聲音粗糲，“疼嗎？”
江橙橙察覺到兩人的動作有些許曖昧，下意識把頭往後傾，笨拙地避開對方的觸控，“不疼了。”
“……對不起，都怪我。”沈長明長睫掩住那雙鳳眼，飛快路過的路燈在這張俊臉上投出明暗不均的光彩，但江橙橙依舊可以看見底下深藏的歉意。
她為了撫平這份歉意，擺手連道，“沒有沒有，這是我受過最輕的傷了——”
江橙橙戛然而止。她情急之中說漏嘴了，對於她來說，這確實是受過的最輕的傷，但對於原書的江橙橙，已經是不小的傷了。
江橙橙偷偷瞄了一眼沈長明，看見對方沒有任何反應，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
……
等江橙橙他們抵達醫院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出頭了。
江橙橙掛號付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她抬頭看了一眼大廳的時鐘，心裡暗叫不好，怕是李伯要急死了。
她只能無奈地喊來警察叔叔先幫自己付錢，隨後又借了手機給江家打電話。
半小時前。江家。
江淮安回到家裡的時候渾身都帶著酒氣。他很少喝的這麼多，只是近期的事情比較傷腦筋，再加上昨天江橙橙說的那些話，讓他不由得多喝了幾杯，嘗試澆滅心中的燥意。
然而他剛踏進家門，就發現家裡氣氛過分的安靜。
江淮安瞥了一眼樓上，問李伯道，“江橙橙還沒回來？”
聽江淮安問起江橙橙，李伯再也無法剋制心裡的焦灼，急道，“小姐還沒回來。按道理來說該到家了，結果都這個點了都還沒回家。電話也打不通。”
江淮安聞言蹙眉，“派人去學校找過了嗎？”
“找過了，學校那邊說小姐早就離校了。”李伯說著愈發焦急，“現在已經讓人出去找了。”
江淮安頷首，表示自己聽到了，隨後信步走上樓，沒有再過問的意思，就好像江橙橙對自己而言是一個無關要緊的人一樣。
李伯看著江淮安消失在樓梯拐角的背影，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原本以為江淮安和江橙橙的關係應該是在逐漸好轉，可是現在看來，怕是自己多想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出去找人的人還沒傳回來訊息。就在李伯按捺不住內心的不安，準備也跟著出去找人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從樓梯傳來——
江淮安脫去正裝，身穿黑色衛衣和同色褲子從樓上走下來，向來往後捋的精英發型現在披在額前，還透著一股溼氣，看上去瞬間年輕了不少。
江淮安抄起玄關櫃門的車鑰匙就要往外走，卻被李伯眼疾手快地攔下來，老人急切道，“先生，您喝酒了，不能開車啊！”
江淮安沒打算多解釋什麼，言簡意賅道，“江橙橙還在外面。”
“但先生你才剛從酒局回來，且不說小姐有沒有找到，要是您出事了——”
李伯還沒說完，客廳的電話就驟然響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成功阻止了江淮安出門的步伐。
……
江橙橙原本是隻打算陪著沈長明包紮傷口的。結果她剛坐下，旁邊的人就驟然開口對護士道，“麻煩你給她檢查一下。“
江橙橙：“……？”
她懷疑沈長明失血過多導致腦子缺氧，否則也不會說出這種不分輕重緩急的話。但凡一個明眼人，也知道誰現在的傷更重些。
處理的醫生顯然這種場面見慣了，只是瞥了他們一眼，示意一旁的護士先過來給江橙橙檢視上藥，自己則處理沈長明的傷口。
“醫生，傷口深不深呀？”江橙橙頂著一臉紅紅紫紫的藥液擔憂道。
醫生掃了一眼他們兩個，“不深，不用縫針。回去記得別碰水，這幾天就不要洗澡了。”
“小姑娘你監督著點你男朋友。”
江橙橙：“……不是，我不是他女朋友。”
怎麼感覺全世界的人都以為自己和沈長明是男女朋友啊喂！？
明明是純地不能再純的美好同學情了好嘛！？
“噢。”醫生敷衍回道，一副“我知道你們早戀但你不用解釋，解釋我也不信”的樣子。
江橙橙：“……”行。
沈長明看著滿臉藥液的江橙橙，視線挪到額角那異常突出的腫塊，有些不放心問道，“她腦袋上的傷真的沒問題嗎？”
“沒什麼事，回去多睡會就好了。”醫生對這對磨磨唧唧的小情侶感到厭倦，示意護士把這兩人帶出去。
江橙橙沒有想到一出門就會看見江淮安。
江淮安站在門邊的候診位，背靠著牆，不像平時那副端正的模樣，他原本是垂著腦袋的，後來發現江橙橙他們出來後就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們。
“爸……”江橙橙被盯得心裡發毛，而一旁地沈長明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薄唇微抿，扭頭瞥向別處。
江淮安沒有露出那種讓人心生寒意的笑，更沒有暴跳如雷，只是將手裡新買的手機遞給江橙橙，“你的手機掉水溝裡了，我給你買了新的。”
江橙橙咬了咬下唇，突然為昨天自己對江淮安說的那些話感到愧疚，“……謝謝爸。”
“派出所那邊我處理好了。你先跟李叔回去。”江淮安雙手插兜，沒有看江橙橙，而是注視著女兒身邊渾身是傷的少年。
江橙橙見對方這副模樣，有些擔心江淮安會找沈長明麻煩，忙道，“爸，不怪沈長明，是我——”
“監控我都看過了，事情原委也弄得差不多清楚了。”江淮安挑挑眉，臉上倒是一片溫和，“放心吧，我不會找你同學麻煩的。”
江橙橙轉頭看了一眼沈長明，卻見沈長明朝她點點頭，輕聲道，“你聽你爸的話先回去，我們明天學校見。”
江橙橙來回掃視了兩人一會兒，最後才敗下陣，耷拉著腦袋悶聲道，“好吧。”
反正，江淮安也不可能會為了自己的便宜女兒揍無辜的沈長明一頓……吧？
江淮安看著一步三回頭的江橙橙終於乘坐電梯下樓，這才收回目光。
原本臉上的溫和霎時消散，那雙桃花眼裡深藏的狠厲此時盡顯。
江淮安連半個字都沒說，一個箭步上前，一手握住少年的肩膀，另一隻手握拳直搗對方腹部——
沈長明沒有防禦也沒有還手，被這毫不留情的一記重拳打得弓起身子，胃裡一陣翻山倒海。他勉強撐著身子不讓自己癱坐在地，緩了許久才艱澀出聲道，“……對不起，叔叔。”
江淮安垂眼睨著狼狽的沈長明，像是在看著一條落水狗，語氣森冷，“你不配叫我‘叔叔’。”
說完便轉身離去，也沒有繼續為難對方。
沈長明這下徹底失力，沿著牆面緩緩癱坐在地。他怎麼會不懂得江淮安短短一句話背後的深意。
他連叫江淮安“叔叔”的資格都沒有，那便更沒有站在江橙橙身邊的資格。
江淮安看他時就像在看一隻狗，就連多看一眼都嫌髒。
但是啊……
沈長明緩緩撐起身子，捂著腹部從地上緩緩站起，一步一步地扶著牆往前走去。
醫院的白熾燈照射在少年挺拔的身子上，略顯昏暗的光線模糊了衣服上的髒汙和血痕，只剩下宛如寂寥之人的滿身孤獨。
沈長明的腹部疼的厲害，卻依舊沒有放棄，緩慢且堅定地向前走。
但是他就算是狗，那也是癩皮狗。
江橙橙，是他到死都不會放手的執念，也是他復仇後活下去唯一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