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劍呼嘯著在半空掠過一道清冽的弧線。
雷納德並非左利手,不過他能從萬軍堆砌的屍山血海裡爬出來,靠的就是幾乎已經融進了他本能的揮舞與劈砍,所以此刻即便右手仍有傷患,用左手引導的攻擊依然勢若雷霆。
然而這迅捷凌厲的斬擊卻揮了個空。
那腳步踉蹡蹣跚的瘋子只是微微側身便躲了過去。
一絲難以置信的驚訝悄然浮現於雷納德的心頭,但作為征戰多年的老手,他自然不可能輕易被這種情緒影響。
落空的斬擊去勢止,又在陡然間變成了橫劈,雷納德踏著弓步重心前移,隨後便掄出一個半圓襲向這癲狂瘋子的腰部。
可惜又是一擊揮空!
雷納德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那個衣衫襤褸的瘋子,這傢伙看上去分明站都快站不穩了,但躲閃攻擊的身形卻快得好似鬼魅。
他不信邪地繼續進攻,劈、砍、刺、斬......手裡的十字長劍好似匹練銀光般瀉向汙衣瘋子。
但這些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卻連對方的衣角都沒沾溼。
雷納德感覺自己手裡的長劍簡直就像是一把扇子,而那個瘋子則是羽毛,無論他多麼用力的揮舞長劍,也只會讓對方在亂流裡飄得更遠更快。
更加古怪的是這瘋子似乎除了閃躲以外,並沒有反擊的意圖。
他只是不停地用雙手撕扯著自己的臉頰,隨後一個勁地哀嚎著他那些關於末日、審判以及恐怖邪神的譫言妄語。
深邃幽暗的密林為這些褻瀆的言辭渲染上了一層冰涼的氛圍,這瘋子的吶喊回蕩在這片綠色帷幕遮掩下壓抑的空間內,彷彿湍急的潮水逐漸要將所有人都淹沒。
雷納德的攻擊不由有些遲滯了下來。
那五個巡守衛兵更是拎著火繩槍雙腿止不住地顫抖,手裡的牛角火藥桶哆嗦著怎麼也懟不進藥鍋之中。
“你這不義的屠夫!”
像是察覺到了雷納德逐漸遲緩的動作,那瘋子突然停下了彷彿無休止的悲鳴,隨後伸出左手指著他冷漠地說道。
“暮色漸濃,你的劍刃都在低語著慘敗!”
那一瞬間雷納德恍惚了一下,他的眼前彷彿又浮現出了那慘烈的戰場,以及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
無錯書吧譫妄的瘋子和周圍密不透風的蒼翠林海突然之間變大了無數倍,他抬頭望去,只能看到樹木瘋長著刺向天空,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在綠色的地獄當中。
“喔呋!”
一聲嘹亮的犬吠突然響起,打斷了那瘋子的胡言亂語。
雷納德的眼神恢復了一絲清明,那些如同亙古時期便開始生根發芽恍若天柱般的巨樹瞬間回落,血流成河到足以飄起盾牌的戰場也轉瞬即逝。
“當心,不要聽這瘋子所說的任何話!”他咆哮著再度揮劍砍了上去。
與他一起衝上去的還有弗格莎,這隻巨大的灰黑色獵狼犬低聲吠叫過後,像是一隻貼著地面飛行的利箭射向了衣衫襤褸的瘋子。
只是這個瘋子的身形實在太過飄逸,弗格莎對著他小腿的撕咬被輕鬆地後跳躲過,連帶著雷納德的斬擊又一次落空。
“都讓開,準備射擊!”
終於重新裝填好彈藥的衛兵們再度端起火繩槍,威廉姆高聲提醒著正在和那詭異瘋子纏鬥的雷納德,看到他俯身側閃將那瘋子身前的空門完全讓出來後,老治安官立刻下達了射擊指令。
又是一陣爆裂的轟鳴穿透層層枝葉響徹雲霄,大團濃烈嗆鼻的灰白煙霧升騰而起,一顆顆漆黑的鉛丸在火光炸現的瞬間射向了那仍舊在胡言亂語的瘋子。
劇烈的槍響一度將這深邃林間的所有聲音遮蓋。
耳畔不再繼續響起那些令人倍感身心折磨的瘋言瘋語後,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但很快濃煙散去,那惱人的聒噪又開始了。
那瘋子居然又躲過了火槍的致命射擊!
儘管有一顆擊中了他的右肩,但他依舊彷彿不痛不癢,仍在狂亂地佈告著他關於末日的妄語,那無序、雜亂又歇斯底里的癲狂吶喊聽得每一個人都無比煩躁與不安。
而且威廉姆發現情況似乎正在變得更糟糕。
像是被剛才那兩輪轟鳴的槍聲驚擾到了,周圍的密林開始響起細細簌簌的聲音,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朝他們這裡靠近。
弗格莎也在不安地低鳴著,它拱起背部豎著耳朵,趴伏向前爪的同時還齜著嘴裡的獠牙。
老治安官很少看見弗格莎擺出這樣的戒備姿態,他知道這會肯定有什麼更大的危險潛伏在周圍的黑暗當中。
踩斷落葉枯枝發出的聲響越來越近,片刻之後,所有人都被那從幽暗樹叢後面走出來的東西嚇了一跳。
——一個身上長滿蘑菇的人!
或者說曾經是個人。
那怪物依稀可以分辨得出人類的輪廓,但此刻走路的姿勢極其怪異。
它仰面躺著,腦袋低垂著貼在地上,由自己關節扭曲翻轉的四肢支撐著自己在地上爬來爬去。
佈滿密集空洞的巨大暗紅色蘑菇從它的腹腔中央破土而出,在一片血肉與腸子裡恣意地生長著,數叢更細小的淡黃色蘑菇則擁擠簇擁在它軀體的其餘角落裡。
所有人都被這怪異噁心的生物驚得愣在了當場,他們根本無法想象到底是遭遇了什麼樣的悲慘折磨才會讓一個人變成這樣的怪物。
惡魔!來自深處的褻瀆之物!雷納德在內心裡低語著。
更令人驚恐的是,這樣的怪物遠不止這一個。
細細簌簌的嘈雜聲響開始絡繹不絕,密林裡四處都傳來了肢體趿拉過覆滿落葉的地面時的莎莎聲,越來越多四腳並用的蘑菇怪物朝著他們爬了過來。
而在那些低伏於地面的身影裡偶爾還夾雜著幾個搖晃著站立的人影。
但那些東西同樣也並非人類,它們的軀體呈現出帶著腐爛意味的青綠色,腹腔腫脹的像是要隨時會裂開來,所有裸露在衣物外的肢體上都長著膿皰般的球狀真菌,頸部以上的部位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個碩大的淡黃色蘑菇。
“見鬼,我們被包圍了。”老威廉姆喃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