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握著引火杆的手微微顫抖,燒得通紅透亮的銅絲在黑夜裡忽明忽暗,像是某種熒光蟲隨著呼吸起伏閃爍。
他死死地盯著樹林裡那條被跛行者橫衝直撞犁出來的蜿蜒小道,總感覺下一秒就會有猙獰恐怖的巨獸從幽暗裡撲出來。所有感官都被呼叫到了極致,在先祖的家印戒指加持下,李維就連身邊幾人的呼吸與心跳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麼巨大的東西不可能逃得過李維現在的眼睛,但不知為何,跛行者始終沒有出現在眾人眼前。
驚懼與緊張將時間拉得無比漫長,半個世紀般的“嚴陣以待”後,營地裡的火光晃動了幾下,周圍殘缺的巨大石柱投下黑幢幢的影子,好似牢籠般籠罩著他們。
帕拉塞爾蘇斯感覺自己的手腕已經酸澀得像是生鏽了,她不得不將火把換到另一隻手上。
“或許那東西跑了,被我們嚇走了?”她說。
雷納德也活動了一下肩膀,這個口徑堪稱雄偉的十六磅炮炮管重得嚇人,剛才情況萬分緊急,他竭盡全力去抬時還沒什麼明顯的感覺,此刻渾身上下也開始隱約有種灼燒般的疼痛了。
“哈,那真是太可惜了,我還準備把這邪祟的腦袋割下來留作紀念呢。”
“別放鬆,應該沒那麼容易。”
李維和迪斯馬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不安與警惕。
他們剛才的攻擊對跛行者來說簡直就像是在撓癢癢,恐怕很難讓對方嚇跑,而且它在不是為了進食的情況下殺死那麼多土匪,嗜血程度可見一斑,怎麼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
難道被別的獵物吸引走注意力了嗎?李維想起之前被他栓在樹上的那匹挽馬,也許大型動物比他們更容易引起跛行者的興趣。
又或者.....
李維心底突然裡又浮現出一個更讓他不寒而慄的念頭。
又或者那個怪異恐怖的東西其實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麼?
先前在樹林裡,李維等人溝通時都是直接大喊,也許跛行者能理解他們在說什麼,這種聞所未聞的怪物根本不是什麼沒有理智的野獸,它已經知道了他們的意圖?
這說明......也許火炮確實能傷到它?李維皺著眉毛飛速思考。
不過一切說到底都只是猜測,鬼知道真實情況是什麼,也許跛行者被它媽媽喊回家寫作業去了也不是沒可能。
“實在不行我們今天就在這裡紮營吧,”李維提議道,“兩人一組輪流守夜,等天亮之後再離開這裡。”
雖然從剛才的短暫的交手來看,無論白天還是夜晚碰到跛行者危險程度其實都差不多的,橫豎也是死罷了,但夜裡趕路總要舉著火把,確實是有點太不方便了。
而在這種被陰森怪物窺伺的夜晚裡,一門爬滿銅綠鏽斑的堅實火炮屬實給他們提供了為數不多的安全感。
“我沒意見。”雷納德舉手贊同。
迪斯馬也點了點頭:“我去設定警戒鈴。”
眾人圍又在加農炮旁等了許久,久到李維手上用來點火的加熱銅絲都已經快要熄滅了,跛行者還是沒再出現。
劫後餘生的喜悅終於在這一小片荒廢老舊的土匪營地裡瀰漫開來。
“我和雷納德守前半夜,迪斯馬和帕拉塞爾蘇斯你們兩個守後半夜,沒什麼問題吧?”李維放下手裡的引火杆,詢問眾人守夜的順序。
迪斯馬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他將轉輪火帽手槍塞回槍套,然後從腰間的皮製小包裡掏出一捆細繩和幾個鈴鐺
他準備去佈置一下用於警戒的鈴鐺。
細繩捆在樹木之間然後掛上鈴鐺,懸在離地面一掌寬的高度,但凡有大型動物或者其他什麼人經過,踩到繩子後鈴鐺就會叮噹作響,可以有效地防止夜襲。
不過由於不清楚那個怪物此刻的蹤跡,迪斯馬也不敢將警戒線佈置得太遠。
他只在營地周圍數米開外的地方繫上警戒線,以那門十六磅火炮為中心點,大致在樹林裡繞了個圓。
圓的終點在火炮的正後方,迪斯馬收緊最後一根繩子後,看著不遠處營地裡升起的篝火鬆了一口氣。
熬到天亮就好一些了,他心想。
密林裡的夜晚實在太黑了,如果是白天的話,自己每一發子彈至少都應該能射爆那傢伙的一顆眼珠子,無論是殺死那個怪物或者逃跑的機會都會大上許多。
這樣一來拿到那個男爵的佣金......伊莎貝拉的病也可以治好了吧。
迪斯馬手伸進內襯口袋掏出一枚吊墜,開啟後的圓形銅殼內壁貼著一張泛黃的老舊畫像,畫像裡一個臉頰長著小雀斑的女孩被長髮的婦人摟在懷裡,正開心地笑著。
他先前也猶豫過是否要扔下自己的僱主逃跑,但最後還是選擇了鋌而走險。
伊莎貝拉的身體很難支撐他再去慢慢接活攢錢了。
光明教會治療儀式的價格極其高昂,普通司鐸都要至少要花四五十枚金龍,並且也不敢保證一定能徹底根治,迪斯馬打算帶伊莎貝拉去君臨城找一位聖座教堂的主教來進行療愈儀式,他打聽到的這種級別的修士費用是大約一百枚金龍。
迪斯馬變賣全部身家,再加上自己這輩子的積蓄,也只勉強湊夠九十幾枚金龍,所以他再三思考後決定賭一把。
年輕的男爵看起來慷慨又富有,想來應該不會食言。
實際上如果不是今天的這場意外,迪斯馬都已經打算將自己僅有的那件聖遺物給賣掉了。
只不過一來聖遺物交易的價格和時間很自己很難掌控,二來這東西幾乎是自己刀頭舔血安身立命的唯一依仗,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他還是有些猶豫不定。
迪斯馬將吊墜合上,重新裝進衣服的內襯口袋,後半夜需要他來守夜,現在自己首要的任務是在篝火旁躺一會儲存體力。
將警戒裝置的所有掃尾工作完成後,他快走向營地,緊接著就聽到背後呼嘯而來的凌厲風聲。
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一聲悶雷般的火炮轟鳴。
迪斯馬先是感覺眼前的景物在飛快的交替旋轉,隨後便感覺自己身軀彷彿被掄起的樹幹狠狠砸中一般,渾身的骨頭疼得像是要爆裂開來了,所幸自己的聖遺物——脖子上一直系著的紅色圍巾——發揮了作用,近乎本能般的閃避讓他卸去大半力道,同時還規避了本該擊打在頭部的致命一擊。
如同一個破碎的玩偶般在地上滾出去老遠,迪斯馬最終被一根粗壯的大樹攔下。
他竭力地從泥濘地裡支起身子,腥甜的氣息立刻從喉嚨深處湧了上來,嗆得他咳嗽了一聲。
鮮血和靈魂幾乎一同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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