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地區是丘陵與平原的混合地帶,光禿禿的山塢只有裸露堅硬的岩石,枕木碎石鋪設的鐵路在平原山谷間蜿蜒。
順著丘陵間高低起伏的鐵軌,滿載物資的車廂向左右晃呀晃,火車頭嗡鳴間排放出白霧般的蒸汽,一直駛向山間最為底端的區域,那裡是克里基地的入口。
克里基地建在半邊平原、半邊丘陵的地帶,在東邊有一個集散物流基地,海上的、陸地的補給都是從這裡分類轉運,而在平原地帶則是一處軍事基地,這裡應當存放極多的機關和物資。
有些臨時搭建的軍事建築,例如塔臺、瞭望臺等等顯露於外的建築都建立在此處。
這裡應當是一處戒備森嚴、秩序井然的基地。
但現在,這裡已經成為了一片廢墟。
在山另一邊,數十個火炮陣地已經排列於此處,每時每刻都有著火炮從中宣洩而出,宛如雷霆落在地面的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從未間斷,好似要用這些金屬炮彈把山給犁平。
這場持續不斷的炮火已經持續了了一天多了,每一刻都有海量的炮火被消耗,每一個炮兵陣地甚至鋪設了專門的運輸流水線,金屬彈藥在裝有卡口的彈藥箱從低往高流向山巔。
機關在噗呲噗呲的轉動,為傳送帶提供必要的能源,每半小時都會有技工來回走動檢查是否有傳送帶異常。
畢竟在野外環境,這些裸露在外的機關十分容易被濺起的灰塵和沙石卡住。
而在一旁,王國騎士分為兩班輪流守著,畢竟這些炮火對於騎士機關而言,僅僅只有騷擾作用,造成不了有效傷害。
為烏託從帳篷中伸著腰,渾身骨頭咔咔作響,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席勒,換崗。”他對著守了一天的首席騎士說道。
在席勒面上,疲憊的神情猶如攀附於面上的爬山虎,佔滿了整個表面。
“終於歸我休息了。”他嘆了口氣說道。
當他安排好人員補充、港口占領、騎士在周邊巡邏的等諸多事項時,已經是半天過去了。
“能者多勞。”
相比起首席騎士,與權杖機關鬥智鬥勇了好幾天的烏託確實更累,甚至在戰爭結束之後,他又緊急出動過好幾次來阻止教會反攻,實在是太累了。
幸好在他睡覺的這一段時間中,教會沒有大規模動作。
這也是必然的,整個山丘都已經被炮灰掀起的濃濃煙霧所覆蓋,教會聯軍已經放棄了常規部隊,在火力壓制下,騎士機關出現必然會損失一定能量,隨後還要突破炮火的封鎖更是要耗費大量精力。
而在外圍王國騎士以逸待勞,數量更是多於現在的聖騎士,怎麼安排也不可能繼續戰鬥下去。
現在教會龜縮於克里的山丘裡,慢慢地、看著自己的儲備一點一滴消耗殆盡,困死於克里基地中。
或者衝出來,共榮戰死,不負騎士的榮光。
只是,將山嶽掏空的造就的克里基地還是太硬了,教會軍隊無法出來,而他們也很難攻入其中。
四通八達的管系遍佈整個克里基地的山體,王國摧毀了許多通道,但是根據估算依然還有大半通風管道口和小型通道保持執行。
甚至有他們所不知道的大型機關通行通道埋藏於地底,教會軍隊隨時有可能從中突然襲擊王國駐地,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會安排騎士巡邏的原因。
只有騎士天賦的感知才能杜絕來自騎士的偷襲。
至於小股部隊向外滲透作戰,這裡荒無人煙、交通依靠鐵路運載機關,所有交通樞紐已經在王國的掌握之下,即使教會想要在身後打游擊戰也難以進行。
更別說游擊戰的基礎,人民的支援在王國的宣傳下也在逐步瓦解,王國把所有教會神官所做的不那麼上得了檯面的事情抖露出來,然後給了當地民眾以當地生產力應該能維持的生活,消滅了絕大多數腐敗官僚,現在人們正感恩頌德。
民眾是很好忽悠的,只要讓他們的生活變好,講述一些他們樂於見到的故事,自然他們就會心甘情願的跟隨。
並不是因為神,只有狂熱的信徒才會因為虛無縹緲的神而與現實中的政府對抗,民眾向來是務實的。
而以神為基礎的教會並不能給他們更美好的生活,所以,人們自然會背離神而投向王國。
與此對應的就是克里交通被封鎖,依靠少量通道想要向外購買物資也只是被當地的民眾當成投名狀交給王國,大部分克裡基地的通道就是這樣被封鎖的。
只可惜這王八殼子太硬了,強攻就是在換血,傷亡會很大。
“烏託,教會已經被壓制在山體內,短時間拿不下,我們該調換方向了。”
席勒並沒有直接去睡覺,而是向烏託建議道。
來自帝國那邊的威脅始終存在,不會因為這場戰爭而改變,況且這場戰爭雙方實際上並沒有拼死搏鬥,而是默契的儲存實力,等待下一次良機。
切香腸戰術能奏效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教會指揮官也不想直接打總決戰,不然集中優勢兵力在有限的時間內創造最大戰果對於一名能聆聽神諭的騎士很難做到嗎?
但在克里這個狹窄的地區,這種戰術最後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總決戰,分出勝負與生死的總決戰。
薇婭不想付出這個代價,而烏託則早已吩咐過,多則攻之,少則逃之,儲存實力應對下一場戰役才是關鍵。
現在,烏託的戰略目標已經達成,他該著手面對來自帝國的敵人了。
但如果處理不好,王國極有可能會被兩面夾擊,腹背受敵。
“還不是時候。”
席勒聽聞此言不再糾結,有些事情不要說出口比較好。
“我休息去了。”
接下來極有可能有一場惡戰,他必須養精蓄銳。
等席勒走後,烏託望著被炮火不斷轟擊的克里基地。
他明白,薇婭不可能選擇犧牲巨大的結局,這是身為神諭者所不能容忍的,有更美好的未來就註定不會選擇殘酷現實。
所以,他利用這一點將事態導向如此境地。
但現在,他所要執行的任務才是更為危險,希望,他的估測沒有錯吧。
……
而在被鐵王八殼子所籠罩的克里基地,炮火轟鳴間不斷有灰塵抖落,落在了教會的戰士頭上,他們不得不摘下白金色的寬帽抖落灰塵。
灰塵落入衣間摩擦面板極有可能潰爛、發炎,為了預防此類面板病,教會軍隊有著嚴明的規矩,勤換衣物,勤洗身體。
幸好,克里基地內部儲存著水資源,甚至地下聯通著一條地下河流,在過濾器的作用下為躲入山體內部的教會軍隊提供水資源還是綽綽有餘。
只是,除了淨化裝之外,每日照明的燈光、轟隆運轉的蒸氣機關、還有日常維護的油料都是不可或缺的物資,這對於克里基地來說是一筆巨大的消耗。
尤其是現在補給線被斷絕的情況下,整個基地都是無根之水,難以長久。
“指揮官閣下,這是克里基地所有的物資儲備,請過目。”軍需官將厚厚的名錄遞給了薇婭,其後的數字就像是教會的生命線,他們還能在這裡撐多久的時間倒計時。
薇婭極快的翻閱了整個目錄,對基地的儲備有了極為詳細的瞭解。
“這些物資,夠我們支援一週多,還挺多。”有些出乎薇婭的意料。
克里基地就是一個吞食火石與油料的龐大怪物,機關需要火石,淨化水需要火石,就連呼吸也需要火石,是火石驅動排風扇進行空氣交換,如果換氣裝置失效,恐怕他們這麼多人撐不過三天,這是把所有機關關閉的情況下的估算,畢竟,氧化反應也是需要消耗氧氣。
無錯書吧而即使如此,以克里儲備的物資竟然能支撐整個基地執行一週,何等龐大的儲備。
這一切都是因為……
“全賴閣下先知,派遣騎士守護周邊據點,把所有儲備物資運往克里基地。”軍需官稱讚道。
“應做之事。”薇婭回道。
接著,她吩咐道:“現在實施配給制,每人每天支領物資按照戰時條例來執行,藥物使用必須要有醫師出示的診斷證明。”
“是。”軍需官告退了。
“看來,我們能有一段休息時間了。”奧倫走進了薇婭的指揮室,在進門之前,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塵,不讓灰塵飄落於乾淨的指揮室損害那些精密儀器。
“嗯,整個基地士氣如何?”薇婭問道。
“你聽得見啊。”奧倫不解地回道,但還是把他的工作說了出來:“戰士們信仰堅定,並沒有出現厭戰情緒,少數人已經有神官進行心理輔導。”
“但是……”奧倫欲言又止。
“這只是暫時的。”薇婭補充了奧倫後面的話:“這種情況會隨著補給的逐漸消耗而惡化。”
“我們撐不了多少時間。”奧倫嚴肅說道:“這不關物質上的事,強烈的震動的環境讓戰士們難以入睡,戴上耳塞也不行。”
薇婭看著外面不斷抖落灰塵,猶如紛紛下的雪一樣,但是這些灰塵比雪更糟糕,粗糲的微粒會滲入人體肺部,摩擦肺壁。
“讓戰士們分為三班,在地下溶洞附近休息。”她說道。
“我會安排的。”奧倫回答後卻沒有立刻離開,沉穩的面龐此時出現一些迷茫。
他問道道:“薇婭,我們真的要困守於此嗎?”
“是的,但這只是暫時的。”薇婭回道。
“等待帝國那邊的支援?”
“最多不過三天,由安茹大主教率領的增援部隊就會來到這裡。”她回道。
“可是,我們已經被困在這裡了。”奧倫道出了目前的困境。
“我知道,周邊的道路都已經被封死,天空之上有著騎士機關進行巡邏,我們無法出去。”
“那你……為什麼要放棄港口和鐵路?”奧倫不解地問道。
“守不住。”
目前教會與王國兵力差距太大了。
奧倫說道:“我們失去了聯絡帝國援軍的途徑。”
“不,沒有。”薇婭抬頭炯炯有神看著奧倫:“我能感覺到,在距離此處五百公里的地方他們正在乘坐帝國鐵路往這裡趕來。”
“在那裡,安茹大主教與二十多名騎士在一起,還有行駛于山丘之上,那一節一節所運載的機關,這就是我所見到的事物。”
“我明白了。”說完,奧倫往外邊走去。
儘管他知道,由神所註定的未來可以被更改,但是,現在唯有相信薇婭,相信她所聽到的神諭。
但接下來,得睡覺了,奧倫累了。
突然,巨大的廣播聲傳來驚醒睡夢中的奧倫,伴隨著管道中傳來急切的話語:“一至三隊騎士立刻前往格納庫準備,四五小隊在奧倫指揮下對王國發動襲擊。”
“快!”
伴隨著最後一聲催促聲,奧倫一躍而起,他的精神已經完全恢復了。
這麼急?為什麼?
而在另一邊,薇婭已經登上了騎士機關,耳邊不傳來準備就緒的報告聲。
但是心中的急切好似火焰蔓延於薇婭心中,等人到齊之後,她高聲令下:“出發!”
炮火轟鳴聲中基地開啟了一個巨大的口子,薇婭駕駛騎士機關直衝向外,密集炮火在她面前不過是有著巨大破口的漁網,稍微擺動就能逃開騎士機關的覆蓋。
但她內心的急切的感覺卻怎麼也揮之不去,神明已經在她耳邊傾訴,要快,還要快。
激烈的碰撞聲中,氣流的破空聲響徹雲霄,接近音速的速度足夠讓一般人承受不住,但現在薇婭依然覺得不夠快。
不一會,星星點點的火光呈現於他們面前,那是一片戰場,騎士的戰場。
刀劍嗡鳴、炮火橫飛,蘊含神性的騎士機關此刻為了各自所堅持的事物而拼命搏殺。
但讓薇婭不可理喻的是,烏託竟然將王國的防線棄之不顧,帶著騎士來到這處帝國邊境來阻擊教會來這裡的增援!
而更讓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她沒能知道這次攔截!
當她搜尋戰場,看到烏託時,心臟突然顫抖,眼眶幾欲睜裂。
一杆沾著鮮血的長矛已經從權杖機關的胸口抽出,鍋爐已經熄滅,只留下殘缺的金屬重重墜落。
安茹大主教,陣亡。
冥冥中,她好似聽到,烏託在說:
“薇婭,你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