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仁皺著眉頭瞧向遠處的城牆,他依稀記得不久前那最後一抹霞光才剛剛逝去。
夜幕本該才剛剛降臨才對,可而今放眼看去……
無月無星,這夜色也濃郁得幾乎化不開。
且就像是大霧一般,越往遠處看越不清晰……
“還是說……”
“已經到了?”
柳家的手段遠不止這屍潮這般簡單,千年的歲月裡他們早就讓這一門手段開枝散葉,若是真算起來已經是蓬蓬展展一個不小的體系了。
就像如意勁一般。
而他作為呂家少家主,這些必然是需要了解的。
所以他一開始就在等這些手段。
只是而今沒等到,眉頭看著這不安分的夜眉頭卻越皺越深。
無錯書吧思索間下下一波屍潮已是到了,三丈高的城樓對於他們來說壓根就構不成威脅,一躍就已經到了……
屍骨嘶著吼著,前赴後繼。
每一具屍骨都曾經柳家人煉製許久的,別人家的底蘊是千年累積的手段和經驗,甚至是寶物。
但這湘西霸主的累積……
就是簡單的累積,卻也是最有效的累積。
最初那一波到的只是先遣頂多算是小試牛刀,真正的考驗……
現在才剛剛開始。
他抬手的時候屍骨已經躍上了城牆,可剛剛那些驚魂未定的漢子們還沒能完全反應過來。
刀光像是潑出去的水,這一次甚至不用半點控制……
他需要做的就只是破壞。
骨頭被折斷,皮肉被撕碎。
如果不是剛剛才死裡逃生,眾人甚至覺得撲上來的不是那柳家屍骨,而是一團團散沙。
此刻被風一吹,該散的生不起半點掙扎。
“這裡便交給諸位了,我去別處看看!”
呂仁聲音平淡,但只是說出來便讓人覺得心安。
眾人慌忙想要回應,可是抬頭卻瞧見他已經遠去了。
回過神來趕忙打起精神,心裡想著可別再丟臉了……
其實他們不差,甚至大意失手的許多都是好手,反是那些一開始就全力以赴的,手段雖不如但結果卻天差地別。
眾人才剛剛回過神來,下一波屍骨已是到了。
那漢子瞧了一眼手中的長刀,和剛剛呂仁手中的有幾分相似,可結果卻……
此刻屍骨再臨,他也不甘示弱。
一刀斬出!
他叫陳浩,和呂仁明明差不多的年歲,明明同樣是抬手的一刀。
可真正出手,他卻只是卸下了屍骨一條手臂。
原本還想順著關節繼續,卻最終被咬下的大口逼退……
徐徐圖之。
同樣是用刀,呂仁的刀和他的刀……
又何止是天差地別可以形容。
這樣想著,他退出半步……
卻屍骨終究是屍骨,儘管有人在後方控制,儘管控制的人經驗有多老道。
可他卻也不可能只控制這一局屍骨,如何能做到面面俱到?
陳浩冷笑一聲,已是尋到了屍骨的破綻。
但譏諷是給之前的自己的,他甚至難以想象之前的自己到底有愚昧。
止住步子,猛地遞出一刀……
刺啦!
那聲音像是乾柴被活生生撕開。
就見那屍骨連筋帶肉都被剖開!
那漢子並不給反撲的機會,甚至不去管卡住的刀子,雙手掰住胸膛上那來之不易的口子。
畢竟他門派的技藝雖然比不得呂家如意勁一般細膩,卻也不是隻是靠著那匹夫都能砍出的一刀立門的。
大開大合只是表象,他將刀子遞出本身就是想要讓刀芒在其中愈演愈烈。
如果屍骨有生命,他此刻必然會感覺到有千萬把刀從他胸膛之內往外剖開!
再配合上陳浩那不顧一切地撕扯……
吼!
喉嚨裡發出一聲大吼,汗水從額頭冒出,骨肉也被徹底扯開。
“爽!”
這一復仇,稱得上酣暢淋漓。
但在短暫的舒暢之後想到剛剛那無法超越的刀芒……
又稍稍平復下來一些。
低下頭欣賞被自己從胸膛活生生撕成兩半的戰利品。
卻在胸口處瞧見一些隱隱的深色光芒……
從心臟中流溢位來。
那顏色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若不是他此刻低下頭來細細欣賞壓根就發現不了。
伸出手去也是,分明看得到摸得著,卻無論是炁還是觸感,都沒能觸及到半分。
陳浩想要將之放在掌心,卻手指才只是觸碰到就像是滑膩的河沙,轉瞬沒了蹤影。
可他剛剛刺入屍骨體內的刀芒,卻似乎沾上了一點。
此刻再仔細探尋……
像是隱沒在了夜色中徹底消失不見,卻又似乎……
無處不在。
“啊!”
忽而聽見一聲慘叫,那是不遠出處的一個矮個子男人。
身形瘦小,那一雙拳頭此前揮舞得虎虎生風,是在第一波中沒能失陷的人。
為此還沾沾自喜了好些句。
但此刻,攻上城樓的屍骨共有足足五具,像是約好了一般齊齊殺向他去!
都說雙拳難敵四手,他本事本就只是堪堪過了關,放在整個來懷城的人群中都算得上墊底的那種,何況現在是十手!
身後的巡衛對此雖然早有預料,可畢竟是五個!
巡衛竭力攔住三個,可最後兩個卻還是將他撲倒了去……
胸膛被破開,喉管被扯斷。
噴灑的血液成了黑夜中那惟一的一抹色彩。
這戰線自然是不能破!
雖說之後必然會有豐平和卞通安排人來查缺補漏,可是此刻這巨大的漏洞就成了突破口。
“沒能力往後面待著去,淨幫倒忙……”
“柳家那些王八蛋,眼光還真是毒辣沒,一針見血啊!”
說不抱怨是假的,這種時候一旦被突破成功,接下來眾人所面對的可就不只是三個兩個的問題了。
按照此刻屍潮的規模,恐怕會瞬間將他們這離得近的淹沒。
所以抱怨歸抱怨,動起手來卻也不含糊。
再有那巡衛呼和,“諸位,先別抱怨,都搭把手!”
眾人都是手段齊出。
就只有那提刀的漢子,隱約注意到剛剛那一抹沾上他刀芒的奇異色彩忽而有了波動。
細查,卻似乎……
在汲取那血液。
“陳浩!”
聽到耳邊傳來呼喊,那本就已經漸漸隱去的刀芒真正消失不見。
那種感覺也似乎從未出現過。
“來了!”
他應和一聲,深知這時候將那個缺口堵住才是緊要的事,便抬起步子往那邊殺去。
眾人齊心,其實五具屍骨並不難殺。
甚至許多人都有了自己的技巧,比如那個寡言少語的女孩。
手中一根細針帶著長線,像是靈動的細蛇一般在屍骨身上穿插,不硬穿,只一點點腐蝕乾淨。
這不,只一會的功夫就已經將屍骨化作了千瘡百孔,再由旁邊那漢子大開大合的一拳打出。
屍骨化作碎屑,墜落城頭歸於塵土。
陳浩因為愣神的功夫,加上眾人知曉他手段不弱刻意給他留了一具屍骨。
故而此刻反而是那最慢的。
不過有了此前兩次的經驗,也算對這些個屍骨有了認知,應付起來遊刃有餘。
眾人瞧了他一眼,便也就沒準備再插手……
“狗孃養的柳家,還挺厲害!”
說話的人是巡衛,抬腳將一具胸口已經空空如也的屍骨踢到,一屁股坐了上去。
在第一波的試探之後剛剛那人被屍骨尋到突破口,一口氣蜂擁而至。
其餘人只是稍稍馳援遲了一些,就讓他這第一個補上位置的巡衛也變得岌岌可危。
他畢竟不擅長死戰,作為一個醫者他剛剛攔住三個就已經是極限了。
為此險些把半條命送出去。
小腹處一個巨大的傷口一直斜斜扯到後腰,觸目驚心。
“要不是聽說王新海那小子來這混得風生水起,估摸著都能吃飽飯了,我吃懶得來呢!”
“結果來了之後人沒見到,這麻煩事倒是一堆……”
他像是街邊沒搶到饅頭的花子,絮絮叨叨地說著回頭。
“幾位還是長點心,莫要再讓我一個江湖郎中頂這種事了!”
巡衛是個花子模樣,此刻說著毫無形象可言地猛啐了一口唾沫。
再見他往脖頸處的破爛衣裳裡一搓,一顆黑黢黢的藥丸便已經成形……
若是離得近些,眾人還能聞到上面散發出來的酸臭味,像是他十年沒洗的胳肢窩。
但他就這麼當著眾人的面一仰頭,吞嚥了下去。
而後身上綻出些許炁芒,專心致志修補起自己傷口。
眾人那一個不是門派裡的年輕好手,看到這一幕多少有些犯惡心……
但眾人也是略有歉意,畢竟剛剛若是陣線失陷他們可能都沒法在這齊齊站著。
但更多的還是敬意,此前所有對於巡衛都是縮頭烏龜的偏見再沒有半點。
就剛剛那情況來說,他們誰能在倉皇之中一個人擋下三具屍骨,還能高聲大喊讓人殺其他兩具,再頂著這巨大的壓力全身而退?
不對,倒也不能說全身而退,畢竟那猙獰的傷口可不是假的……
但,雖然不是假的,卻還真像是假的。
就那一顆酸臭的泥丸下肚,身上的炁芒流轉,這才沒過了多大一會兒那傷口中竟然就這麼長出新肉來!
估計照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再要不了一會兒……
眾人都知曉一個優秀的醫者對於江湖來說有多重要!
一個粗鄙的武夫死了就死了,若這樣一個驚才豔豔的醫者死了……
那是江湖的損失。
出門在外,你可以不敬天不敬地,但既然乾的是刀尖舔血的江湖,誰還沒有個受傷的時候?
尋常醫者也就算了,小傷小病誰都能治,但是這……
令人心驚。
也真就只是因為術業有專攻而已,若是他真的志在殺人……
就這驚才豔豔的程度,估計是他們無法企及的高度。
就這一手露出來,那濟世堂的也得搶著來收徒!
他們一時間有些臉紅,紛紛想要回轉過話題去,卻無人注意到巡衛屁股底下的那屍骨泌出一滴滴陰綠色的油漬……
沾上了他本就破損的鞋子。
“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啊!”
此前配合女子一拳砸碎屍骨的漢子,在起身看了一眼不遠處,而後悶聲悶氣地開口。
感覺夜色更濃了,他們都不是普通人,可視線也已經被縮短到了只剩不到三百步的距離,再往遠處瞧已經模糊不清了。
可就是這三百步的距離,境況都已經不容樂觀。
“是啊,好在豐平兄弟那邊已經是收到了訊息,這缺口我們暫時堵一堵,要不了多久就會安排新的人來補上。”
有人應和一聲。
他們這陣亡一人還算是幸運的。
事實上這樣的事情一開始眾人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說起來還得多謝那柳沉……
那時候屍骨從地裡湧出來,已經讓他們清楚地認識到這不是聚在一起喝大酒。
這一場,是血與酒的試煉。
活著,才有機會揚名立萬。
但不是每個人對自己都能有一個準確的認知的,是畢竟來這懷城可沒有像迎鶴樓一樣設定個門檻。
死人成了必要的事情,甚至死了反而更有利於鞏固防線。
大浪淘沙,世間常態而已……
也就在這時,豐平那邊的安排也足夠迅速。
畢竟這情況在此前就已經能足夠預料到,此刻便是來了查缺補漏的兄弟。
來人是個胖丫頭,深重的唇彩,喜感的髮型,再加上那敦厚的身子和綠馬褂紅喇叭褲。
看起來就像是剛從梨園跑出來的一般。
可有了剛剛巡衛那一番讓他們對於人不可貌相的認知,他們也是不敢有半分怠慢,紛紛上前攀談。
畢竟多一句客氣話可能就少死一次……
但這矮胖姑娘的嘴可不是一般的毒辣,將眾人盡皆數落了一遍。
眾人雖然有些顏面無光,但想到剛剛的巡衛……
且時間也讓他們想不了這麼多。
此刻馳援完這一處,接下來眾人也沒有休息的餘地,該回去繼續守城了。
畢竟那些屍骨一波接著一波,容不得他們有半點的喘息……
只是才剛剛轉過頭來,卻就看到陳浩分明已經像是之前一樣生生撕開了那屍骨。
卻像是呆愣一般站在原地……
臉上滿是驚慌,胸膛在劇烈起伏,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溼。
眾人循著他發直的目光看去……
見到的卻那江湖郎中。
不過這時候的江湖郎中,再沒此前那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