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幫助軟組織修復，減少踝關節的活動，桐生北齋的右腳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用紗布纏著，好奇拿手指戳一戳，冰冷堅硬，動作大一點，還能覺察到白色石膏底下的空心迴響。
生田繪梨花略有些侷促地坐在病床旁，從方才的打招呼後，兩人便陷入了彼此難言的沉默當中。
“篤篤……”
“譁——”房門滑動，帶進來一陣醫院獨有的消毒水氣味。
“桐生你怎麼搞的……”蒼老低沉的聲音從門外傳入，銀髮蒼蒼，一身清癯的老人邁步走入病房。
只是聽見開頭，桐生北齋便已經知曉來人，費力坐直身體，低聲道：“讓老師擔心了。”
大西川介掃視病房一週，見到生田繪梨花，只覺得這女孩多少有些眼熟，應當是在哪裡見過，皺眉一思索，旋即想起，臉上的表情瞬間和善起來，“是叫生田繪梨花沒錯吧？”
早在聽到聲音時，生田繪梨花就已經十分拘謹地站了起來，雖然只是與大西川介有過一面之緣，生田繪梨花對這位老人的印象卻是頗為深刻。東京大學文學部的學部長，日本文壇的定海神針，不提對方在文學上的成就，便只是老人身上揹負的各種名號便已經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是……是的。”因為過於緊張，回答的時候甚至有些結巴。
無錯書吧旁觀這一幕的桐生北齋心中升起幾分笑意，女孩現在和表現和平時相比可是半分都不相像。
“不必這麼緊張，把我當人普通的老人家就好。”大西川介溫和地笑了笑，從病床旁扯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繪梨花，這麼稱呼可以嗎？你也請坐吧。”
“好。”生田繪梨花拘謹地點了點頭，動作一板一眼地也跟著坐了下來。
“當初在草屋坊不是已經見過？怎麼二番見面，反倒比第一次更加拘謹了？”大西川介表現出老者的耐心，溫和道，“把我的那些成就都拋開，現在在這裡的，就只是一個普通的老爺爺而已。”
生田繪梨花回想起第一次和大西川介見面時的景象，“御爺さん？”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叫道。
“誒。”老人滿臉祥和地應了下來。
桐生北齋坐在病床上，此刻也是笑吟吟地看著老人和女孩的互動。
他忽然間心中微動，想到老人如今年邁，師母也是早逝，留下老人獨身一人，想來也是時而會嚮往膝下子孫環繞的天倫之樂。他們這些做弟子的，尚在學校時，都是被老人當做自己的子嗣看待，如今都忙於自己的事業，現在看來，卻是多少都有些忽略了老人的精神需求。
現在的繪梨花，是不是就符合了老人的某種精神寄託呢？
畢竟，那麼活潑可愛的繪梨花，從形象行為性格上，都很能討老人家的歡心。
桐生北齋沒有出聲，心底裡卻是已經有了想法，他抬起手腕瞄了眼手錶，今天是二零一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星期日，距離老師的生日，三月九日，還有不到三個月，想要實現他心裡萌發的那個尚模糊的想法，時間上綽綽有餘。
他頓了頓，見那邊繪梨衣和老人也漸漸熟絡起來，於是便開口問道，“跨年夜的時候老師有什麼事情嗎？”
老人怔了一下，沒想到桐生北齋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他皺著眉頭思索了一陣，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倒是沒什麼重要的事情，NHK還是照例發來了邀請，如果你不提，我本來是要去電視臺那邊看紅白的，怎麼，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需要我幫忙嗎？”
“需要老師幫忙的事情倒是沒有。”
“那是？”
“老師要不要和我一起回京都過年。”
老人孤獨的生活，與方才和繪梨衣之間那種爺孫般的氛圍，讓他在方才的想法之餘，又萌生了這次衝動。
“在東京這幾年，老師對我多有照顧，與其在NHK的演播室裡消磨時間，不如和弟子一起回京都，能過個熱鬧的跨年夜，第二天也能一起去新年參拜，討個好彩頭。”
大西川介沉默，微微垂下頭，他這種年紀的人，人生中又有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呢？但方才與繪梨衣的短暫相處，還有桐生北齋那句邀請中所蘊含的感情，的確實實在在地擊中了他心底那塊柔軟的地方。
“御爺さん？”繪梨衣見場面忽然間有些沉默，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大西川介，打破了沉默，也推倒了大西川介心中權衡的天平。
“你倒是有心了。”大西川介嘆氣，倏而又瞧了眼桐生北齋的腿，“不過你這樣子，應該不怎麼方便吧。”
“沒事，讓鞍馬開車送我們一程就好。”桐生北齋大大方方地拍了一下綁在腳踝處的石膏，砰砰作響，“那小子家在神戶，恰巧順路，而且他還白白蹭了我那麼好的劇本，如今也合該償還了。”
他和鞍馬彌鋼前段時間還在Line上熱聊遊戲的事情，遊戲本體基本已經完成，只剩下幾首遊戲中的插曲不是很符合鞍馬的心意，這幾天便是在東京這邊催促東大音樂社團的人加班加點。
雖然學校提供了相當多的資源，但實際上，這遊戲的版權是歸遊戲部所屬的，包括收益也是，學校只是象徵性地從其中抽取一成，這也讓鞍馬彌鋼早早就開始暢想起萬一遊戲大賣，他們遊戲部瞬間就都能化身富豪，然後入住麻布十番，或者港區高樓，搖身一變成為社會精英人士，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就讓他保持這種幻想直到遊戲發售吧，桐生北齋當時和鞍馬彌鋼聊天時的想法就僅止於此，畢竟，有夢想總是好的，萬一實現了呢？
“鞍馬？”大西川介順著桐生北齋的話，也想了起來，“啊，你說的是彌鋼那孩子吧，說起來，你們之前不是合作了遊戲嗎？我記得也過了大半年，進度怎麼樣，已經完成了？會上什麼平臺，我印象裡最近比較火的是Nintendo的3DS？”
“老師原來也會關心這些？”
“你這是什麼話，我多少也是經歷過主機爭霸那個年代的，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玩過一些遊戲，只是年紀大了以後就不玩了而已，又不是不關注這些。”大西川介吹鬍子瞪眼，“當年MagnavoxOdyssey在日本發售，我可是最早一批的使用者。”
那又是什麼年代的老古董了？上世紀七十年代還是八十年代？桐生北齋一臉茫然，除開沒有料到老師的反應居然這般激烈以外，對於自己又發掘出老師一些少有人知的過往經歷有些欣喜。
距離那個真實的老師，他似乎又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