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仵作心底的不安逐漸擴大。
他慢吞吞的掀開箱籠,在裡面裝模作樣的翻找一通。
保長耐心耗盡,“陳仵作?你若是找不到,我不介意過去幫你找找!”
“找到了,找到了”陳仵作抽出一根銀針遞給寧鸞。
“寧仵作,你要這銀針作甚?難不成保長大人家的雞蛋也有毒不成?”
“您覺得,保長家裡的雞蛋會有毒嗎?”
陳仵作直覺她是在給自己下套。
“什麼賊人敢在保長家作亂?”
陳仵作一甩袖子,飛快的瞄了保長一眼抬起下巴,“保長家的雞蛋自然是沒毒的。”
“這……這這這,”他眼睛瞪圓,指著寧鸞手裡的那根銀針,“雞蛋有毒!”
在一旁的謝昕洲掃了一眼寧鸞,眸光軟了一瞬。
保長直接離開了椅子湊到寧鸞跟前,“寧仵作!你可真是神了!你一定要查清楚究竟是誰想要謀害我!”
“別緊張,雞蛋沒毒。”
寧鸞掐掉銀針接觸過的那點蛋黃,順手就要把剩下的放進嘴裡。
斜刺裡伸出了一隻手來。
謝昕洲拿過雞蛋一口吞了,“我正好餓了。”
寧鸞無奈的看了他這一眼。
這人明明就是擔心她吃掉雞蛋會出問題。
保長和陳仵作眼巴巴的等了片刻。
謝昕洲依舊好好的站在原地。
“這……真沒毒?”
陳仵作拿著那枚銀針看了半晌,“這銀針明明發黑,為何雞蛋會無毒?難不成你們提前準備瞭解藥?”
“是啊,我正想問問陳仵作,”寧鸞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旁邊的陳正,“銀針驗毒本就不準,你為何信誓旦旦的說陳大夫是中毒而亡?”
“你一沒取現場殘留食物,二沒取他腹中食物殘渣,僅憑一枚銀針便信誓旦旦地說陳大夫是中毒身亡,究竟是何居心?”
“你和這位陳公子一唱一和便斷定了兇手是我夫婦二人,很難不讓我懷疑你們是在故意尋仇!”
“保長大人,”謝昕洲擲地有聲,“按照南梁律法第六百八十七條規定,若是仵作驗屍不尊重事實,只相信主觀判斷,且造成惡劣影響時,應銷燬他的仵作文書,五年內不得參與仵作考試!”
陳仵作‘噗通’一聲跪坐在地,“保長大人!我這把年紀要是被取消了仵作文書,便等於我到死都做不了仵作了啊!”
仵作考試有年齡限制。
“保長大人,求求你,我全都招了!”
一旁的陳正聽到這話臉色慘白,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是陳正找到我,說要幫我報仇,我一時鬼迷心竅,就答應了他。”
剛剛從他身上搜出毒藥的藥童,目瞪口呆的看著陳正,“師兄!你不是跟我說是他們殺了師父,但是他們手段高超你沒有證據,所以讓我想辦法把毒藥放在她身上的嗎?”
“師父視我們如親子,你怎麼忍心下此毒手!”
“你好狠的心腸!”
這個案子一再翻轉。
眼下真相水落石出,保長一揮手臂指派隨從,“把陳正和陳仵作都給我綁起來!”
“這位軍爺,”保長討好地看向謝昕洲,“我看你熟知南梁律法,不知他們倆應該……”
“取消陳仵作的仵作文書。”
“至於這一個,”謝昕洲走到陳正跟前,“是你主動說,還是我來讓你說?”
陳正被人按著跪在地上,“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在一旁盯了他許久的寧鸞眼睛一亮,“他是蠻夷細作!”
保長一拍腦門,“軍爺,我明白了,我這就去喊衛兵過來封城!”
看來上次張屠戶送進軍營,給這位軍爺添了軍功。
現在對方故技重施,他作為一個合格的保長,自然第一個心領神會。
“保長大人,”寧鸞被他的反應蠢到發笑,“這個陳正,確實是蠻夷細作。”
主要是她這個便宜相公,平時對什麼都冷漠至極,唯有與細作有關的事情,才能讓他稍稍提點心思。
眼下他們的嫌疑已經洗清,謝昕洲卻依舊抓著陳正不放。
只能說明對方就是細作。
“真是細作?”保長還沒見過活的細作,看著陳正驚疑一聲,“陳正十年前就跟在陳大夫的身邊,細作能潛藏那麼久?”
還是個孩子就被送進來。
撻子其心可誅啊!
“什麼蠻夷細作?我只是氣我師父硬生生的拆散我與我的心上人,所以下毒害死了他。”
陳正一臉無辜,“我殺人,我認罪!但你別想拿我立軍功!”
他看著謝昕洲,一副憤慨至極的模樣。
“你倒是提醒我了。”
謝昕洲的語氣輕飄飄的,陳正聽在耳朵裡,渾身的寒毛直豎。
“保長,府上可有牛車借我一用?”
“什麼借不借的,”保長吆喝了一聲,“去後院把牛車趕來,軍爺破案辛苦,一架牛車而已,就當是我的謝禮。”
他今日又破了一樁大案。
以後出門,在上原鎮都能橫著走。
謝昕洲沒有拒絕。
家裡的小丫頭今日搭別人的牛車受了委屈。
便是保長不送,他也是決定了要在瓦市尋摸一翻買一架牛車的。
“陳大夫還有陳正,我帶回軍營。”
謝昕洲轉頭正對寧鸞,抬手將她的獸皮帽朝下一壓,指腹停留了一瞬慢慢收回。
“走吧,回衛所。”
“你們幾個還愣著幹什麼?”保長一腳踹向旁邊的隨從,“還不把陳大夫和陳正都弄到牛車上。”
“另外,再給軍爺準備點吃的喝的,這大半天的動了那麼多腦子實在是辛苦。”
寧鸞坐在車頭,看著謝昕洲揮著鞭子的架勢,“昕哥兒,你會趕牛車嗎?”
“一回生二回熟。”
謝昕洲擋在寧鸞身前,“一會兒你趴在我的背後,這西北的風硬的厲害。”
寧鸞扭頭看了眼被五花大綁扔在車上的陳正。
“昕哥兒,”她湊近謝昕洲,溫熱的呼吸灑在他的耳窩,“剛剛在保長院子裡,你是怎麼知道那個藥童的懷裡藏著毒藥的?”
“我不知道。”
謝昕洲面容肆意,眉眼間是張揚的睥睨,“若是什麼都沒有,就當我只是手滑扯開了他的衣服。”
寧鸞一愣,而後忍不住笑開了花。
空蕩蕩的天地彷彿只剩他們兩人。
謝昕洲的耳邊全是寧鸞悅耳的笑聲,他眸底的戾氣散開了一些,唇角無意識的揚了揚。
“其實我剛剛也是唬陳仵作的。”
寧鸞聲音極輕,像是會隨時被風吹散,邊說邊笑,“我估計陳大夫應該中的是砒霜之毒。”
“今日他給你診脈的時候我觀察過他的指甲還是正常,但剛剛卻不是那樣。”
“指甲變厚變脆,是體內砒霜過量的反應。”
“而且銀針驗砒霜,確實也會變黑。”
這個時候的砒霜尚未提純,裡面的硫化物與銀髮生反應。
真正讓銀針變黑的不是砒霜本身,而是砒霜裡面的雜質硫。
只不過這涉及現代知識,寧鸞不打算說,說的太多容易解釋不清。
“寧寧確實極為聰慧。”
他誇的認真。
“過獎過獎,”寧鸞有些臉熱,打了個哈哈,“咱們直接去衛所嗎?”
“去找章顯道。”
章顯道這個人,沒有那麼多的腦子,但時不時的就會把屬下的軍功據為己有。
“昕哥兒,孫驍能留在軍營,是不是你和章顯道做了什麼交易?”
無端端的,對方不可能那麼好心。
“確實跟他做了點交換。”
謝昕洲眉眼冷了一瞬。
上京城內煙花錦繡,邊關將士在互相傾軋。
整個南梁,從內到外都在慢慢的腐爛。
他這麼多年,帶著麾下數十萬將士死守國土。
可上京城的那些人,回報他們的,是讓他和將士們的熱血涼透,死在邊疆掩埋在積雪之下。
寧鸞敏感的察覺到謝昕洲情緒不對。
“昕哥兒,是不是章顯道讓你做的事情太難?”
“不難,”謝昕洲扭頭看了眼寧鸞。
小丫頭的面上蒙著布巾,只露出兩隻明亮清透的眼睛。
“我只是答應了章顯道,會幫他清理潛藏在軍中的蠻夷細作。”
被死死捆在牛車上的陳正聽到這話猝然抬眼。
“寧寧,你有沒有發現,回春堂距離一個地方很近?”
無錯書吧“我知道了!”
寧鸞對這傢伙的觀察力佩服至極,“回春堂的斜對面是張屠戶家!難怪我總覺得那條街我去過。”
陳正的嘴被堵住,眸底滿是驚恐。
他們一向自詡自己做事天衣無縫,栽贓嫁禍玩的極溜。
可這夫妻倆,就像是在玩簡單的猜謎一樣輕輕鬆鬆的便將他們串聯了起來。
“住的近是驗證了我的猜想。”
謝昕洲有意給小丫頭解惑,左右路上無聊,他權當給她講個故事。
“那包了砒霜的紙,與我在張屠戶和孫大江家裡發現的紙張不同,但書肆卻並沒有這種紙張售賣。”
“你不僅觀察細緻,知道的也多,”寧鸞看著謝昕洲一臉探究,“現在軍丁的文化素質可真高。”
謝昕洲聽懂了小丫頭的言外之意。
“寧寧,”他垂眸看她,“你若是問,我不會對你有任何隱瞞。”
他的眸底藏著認真。
寧鸞愣了一瞬而後慌亂的別開了眼,“我沒什麼想問的,反正等你病好,我報了救命之恩就可以離開了。”
陳正豎直了耳朵也聽不見她們的後面幾句對方。
“那若是,我這個病一輩子都好不了呢?”
他步步緊逼。
“衛所到了!”
寧鸞看著前面的守衛鬆了口氣,“我們快把他們交給總旗大人吧。”
小丫頭露出的一點點耳朵紅的耀眼。
謝昕洲怕她著惱,便自然的順著她的話接了下去,“在牛車上等我片刻,我去讓他們放行。”
他的腰間還掛著小旗的牌子。
守衛核對了他的木質腰牌,揮手讓人開了衛所大門。
章顯道聽到他來,急匆匆的從營場騎馬趕了回來,“李昕!”
年關將至。
這種時候能抓幾個細作,邸報送到上京趕上皇帝心情一好,他這個許多年沒有動過的位置,說不定還能再朝上升上一升。
“大人。”
謝昕洲站在寧鸞身前,將今日在鎮上發生的事情與章顯道說了一遍。
“陳正與孫大江都和張屠戶有所牽連,”謝昕洲將事情掰碎了告訴對方,“孫氏受張屠戶指使,故意挑起孫大江對孫智的仇恨。”
“他先殺小旗,丁損是被無辜牽連被殺的。”
“最近細作頻頻動作,想必是因為那些撻子有所圖謀。”
謝昕洲將陳正從牛車上拖拽而下扔到了章顯道的腳邊。
“大人,孫大江殺人之事他必定知情,好好審審,能挖出更多他們在軍中埋下的陰謀。”
“好啊!李昕你今日立了大功!”
“傳我命令,你身上有傷,等年後再參與輪值守衛吧!”
章顯道揮手,旁邊站立的兵丁便擒住了陳正。
“把人帶回去好好審問!”
被眼前這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審問,陳正心底大大的鬆了口氣。
“大人,若是他不老實,您便讓人去軍囤喚我。”
謝昕洲語氣輕鬆。
被他盯著的陳正渾身發毛,後背‘唰’的一下出了一層冷汗。
如果真落到這個暴戾又妖孽男人手裡,那才叫生不如死。
章顯道草草的應了一聲,便迫不及待的讓人帶著陳正下去審問。
升官發財就在眼前,一刻都耽誤不得。
“我們回吧。”
謝昕洲自然的牽住寧鸞,“瓦市上叫賣的百姓估計已經散了,我帶你去附近的村落買東西。”
“你知道這附近哪兒有村落?”
“知道,從這朝南十五里,是這附近最大的一個村子。”
寧鸞愉快點頭,“那走吧,我們現在可是有牛車的人。”
她很容易快樂。
謝昕洲被她的情緒感染,積壓在眉眼間的沉鬱倏然一鬆,“如果到那太晚,我帶你到里正家去用飯。”
“你還認識村裡的里正?”
她非常聰慧敏銳,但又特別容易相信別人。
謝昕洲哈哈一笑,“我不認識,我準備用銀子跟他討一頓飯。”
寧鸞反應過來也覺得好笑。
“那你可千萬要把腰牌藏好,不然里正見了,怕是要把家裡的好東西都拿出來招待你,還不收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