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江張嘴就要去咬。
謝昕洲淡定將紙張拿遠,“救你娘子的機會近在眼前,你不僅不要,還想把它毀掉?”
孫大江看著謝昕洲的眼神快要把人吃了。
“總旗大人,讓人把孫氏的身份資訊調出來看看吧。”
一直跪在旁邊低著頭的孫氏,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突然起身直衝向柱子撞去。
孫大江目呲欲裂,“芸娘!”
離她最近的寧鸞一個斜步站在了柱子跟前。
孫氏一頭撞上她的肚子。
“唔。”
寧鸞悶哼一聲,五臟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謝昕洲拽住孫氏的衣領將她用力推到一旁,扶住寧鸞一臉關切,“我帶你去找大夫。”
“我沒事,”寧鸞按住他的手,“先把他們為什麼要殺人這件事搞清楚再說。”
這兩人的不配合讓一旁的章顯道無比震怒,“來人!把他們兩個給老子狠狠按住!”
“你!去把孫氏的戶籍調過來,老子倒要看看你們究竟是什麼來頭。”
在軍營裡待久了,誰跟你文縐縐的說話。
很快便有人拿著泛黃的紙張回到房中,“總旗大人,孫氏的戶籍拿來了。”
“給李昕看看。”
章顯道看到字就頭疼。
反正這事一直都是李昕夫婦在攙和,乾脆還是交給他。
謝昕洲接過,寧鸞湊過去一同看了兩眼。
眼看事情已成定局。
孫大江悲痛嘶吼出聲,“求求你們別唸出來,只要你們答應我,我什麼都交代。”
章顯道神情詫異,“李昕,戶籍上還有什麼蹊蹺不成?”
李昕把手上的文書疊好收起,“總旗大人,還是先聽一聽,孫大江究竟為何要殺害小旗和丁損二人吧。”
孫氏被拉了下去。
孫大江戀戀不捨的看著孫氏的身影,整個人身上的力氣一空,直接癱軟在地,“十幾年前,我和孫志一起透過徵兵入伍,來到了這裡。”
“他早早的娶了媳婦,還有兩個孩子,後來還升了官成了小旗,不像我,在軍營裡混了十幾年,到頭來連總旗都不知道有我這個人。”
孫大江面相憨厚,此刻臉上滿是對自己的不屑,“芸娘願意嫁我,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我想著,把孫志殺了,說不定我就能坐上小旗的位置。”
“我沒想到丁損會發現孫志的死有蹊蹺,所以就一不做二不休的把他也殺了。”
“殘害同僚!栽贓旁人!禍亂軍心!”章顯道面沉如水,“按律當斬!”
“來人啊!拉到營場,把他的腦袋砍了!”
“且慢!”
寧鸞揉了揉肚子,站直身子看著孫大江,“你這幾日一直當值,如何發現丁損把小旗大人的屍首運回軍囤的?”
“再有,你明明目不識丁,在你家枕頭下面搜出來的殺人手法,你又作何解釋?”
“最後,你對小旗起了殺心,是不是因為你不想被你娘子看不起?”
“就是,”章顯道急忙補充,“你若是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別怪我讓麾下對你娘子用刑!”
“你早早交代乾淨,她還能少受點苦。”
孫大江身子一顫,徹底的軟倒在地。
“芸娘愛名聲,不管大人打算怎麼處置我們,求求大人不要把她的來歷說出來。”
“這件事確實是我娘子出的主意,她想讓我有出息,這沒錯。”
整件事情已經被理清。
孫氏是五年前被送到衛所的軍妓。
女子淪為軍妓,一雙玉臂千人枕,後來她湊巧遇到了孫大江這個憨實的,略使手段便讓孫大江跟上峰求情把她娶了。
當時這事能成,還是他拜託了孫志幫忙說情,再加上不過是一個眼看著快要病死一個軍妓而已,有人願意花大銀子給她救治。
他想要娶,上峰也只會覺得那人是一個傻子。
芸娘活了下來。
在擺脫了軍妓的身份之後,並沒有安於眼下平淡的生活,她迫切的想要站的更高,對孫大江更是無比嫌棄。
“昕哥兒~我總覺得事有蹊蹺。”
寧鸞和謝昕洲同乘一騎,眉頭擰緊有些細節怎麼也想不通。
孫大江和芸娘被拉去營場,後面的慘狀寧鸞不忍再看,和謝昕洲先行一步離開。
謝昕洲抬手把寧鸞的帽子朝下壓了一下,在她身後神情讓人看不真切,“若我所料不錯,那張紙條上的字跡應當是張屠戶手書。”
寧鸞脊背挺直下意識扭頭,“張屠戶?”
謝昕洲一手攔住她的腰肢以防她跌下去,“沒錯,那日我在張屠戶臥房發現了他的字跡。”
“張屠戶和芸娘?”
“上原鎮地處邊陲,甚少有姑娘學做精細女紅,張屠戶房中有一個荷包,上面繡制的花樣精巧。”
“我在孫大江的家裡發現了同樣的繡跡,應當是孫氏所繡。”
沒想到謝昕洲那天在短短的時間裡發現了那麼多。
寧鸞沒想到這裡面還摻雜了出軌,“所以張屠戶殺妻是為了迎娶芸娘?”
“也許吧,”謝昕洲神色極淡,“張屠戶是撻子細作,孫氏未必是軍囤中唯一一個和細作勾結的人。”
“至於孫大江,他只是一個被利用的人。”
寧鸞忍不住唏噓,“孫氏從掌上明珠淪為軍妓,想必是恨極了南梁。”
謝昕洲神色極淡,“南梁律法,若是家中有人犯下謀反、賣國重罪,或是女子本身犯下罪行,否不會被貶為軍妓。”
寧鸞下意識想到了自己。
她試探著開口,“那若是芸娘在被押解的路上跑了呢?被發現會有什麼後果?”
身下的馬兒一驚。
寧鸞身子猛地前傾。
謝昕洲手快的一把將人撈回,“馬兒驚了一下,有沒有嚇到?”
“你剛剛問我什麼?”
無錯書吧“沒什麼。”
寧鸞連連搖頭。
這傢伙多智近妖,她剛剛真是一時鬼迷心竅,竟然就那麼問了出來。
……
……
牛嬸一直待在寧鸞家裡沒有走開,聽到外面傳來的馬蹄聲,牛嬸直接衝了出去,“你們回來了?”
“那殺了我相公的賊人?”
謝昕洲先行下馬,而後摟住寧鸞的腰將她帶了下來。
“牛嬸,”寧鸞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孫大江他們二人已經招了。”
細作一事,目前只是謝昕洲的猜測,寧鸞並不打算告訴牛嬸。
“天殺的!”
“這兩個天殺的!我們當家的對他那麼好!那麼好!”
牛嬸恨的咬牙。
“他們兩個人呢?人呢?”牛嬸痛苦的捶著自己的胸口,嚎哭不止,“他們兩個人,怎麼那麼狠的心啊!”
“牛嬸,他們兩個已經被總旗下令斬首了。”
寧鸞把牛嬸抱在懷裡,紅著眼圈輕聲安慰。
在房間裡的兩個孩子聽到外面的哭聲急忙跑了出來,“娘,寧鸞姐姐。”
兩個孩子心底又慌又怕,跑過去抱住兩人跟著哭。
謝昕洲默默的把馬拴在門口,進了院子將院門關好,而後回到房間擰了條熱帕走了出來。
牛嬸哭了個痛快。
寧鸞一被她放開,謝昕洲便已經將熱帕塞進了她的手中,“你的臉上有凍瘡,暖一暖以免更嚴重。”
“寧鸞妹子,我先帶兩個孩子回去了。”
“抓到了兇手,我們當家的也能安心閉眼了。”
牛嬸帶了兩個孩子回去。
謝昕洲牽著寧鸞的手腕進到房間,把她按在桌邊。
寧鸞下意識偏頭,“你幹什麼?”
“別動,”謝昕洲按住她的肩膀,“剛剛出去了一趟,凍瘡又嚴重了一些。”
藥膏冰涼。
塗在臉上凍的寧鸞一顫。
她的眼睛忽閃,四處亂瞟一直沒有落到謝昕洲的面上。
剛剛那一瞬,他總覺得對方平靜的表情下,藏著的是一個非常冷漠的靈魂。
“好了,”謝昕洲打量了一眼寧鸞的臉,“會有些癢,忍住別撓。”
“天都黑了,我去煮飯。”
寧鸞推開院門,月光灑在白茫茫的雪上讓院子裡帶著點亮。
“你的手別沾冷水,我來吧。”
謝昕洲跟在她的手擋住她的動作。
寧鸞抬眼,“你會做飯嗎?”
“我能把飯做熟。”
從前他孤身一人,為了打探情報千里走單騎,向來都是只要東西熟了就行。
寧鸞:“……”
他的態度堅決。
身上襖子的袖子有些短,露出來一截清晰的腕骨。
很細,但卻蘊藏著巨大的力量。
“那我給你燒火吧,晚飯隨便煮點肉粥,我早上做的蛋餅有多的,熱一熱就能吃。”
寧鸞三言兩語定了章程。
不管怎麼說,這個男人倒是出乎她意料的好養。
不矯情,不挑刺,也沒有要求。
就他們兩個人,也用不到土灶,寧鸞的生火就是把爐子點燃,然後剩下的便不歸她管。
謝昕洲按照她剛剛的安排將肉粥燉上,然後洗了手起身去桌子旁邊。
他立在桌邊,握著毛筆的指節泛著玉色的白。
寧鸞趴在桌邊靜靜看著。
“無聊?”
對上謝昕洲的視線,寧鸞老實的點頭,“是有些無聊。”
謝昕洲將桌上的書遞到她的跟前,“書給你看。”
“可你不是……?”
“我白日翻看了一遍,已經記下了大概,若有不確定的我在問你。”
寧鸞對他的智商感到震驚!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過目不忘嗎?
兩人一站一坐,影子映在床上,說不出的和諧。
肉粥的香氣慢慢的在房間內瀰漫開來。
謝昕洲放下毛筆,走過去將蛋餅熱了一下,“可以吃飯了。”
屋外接著下起了雪。
房間內油燈昏黃,寧鸞捧著粥碗看著對面的謝昕洲,突然有了一種山中歲月靜好的感覺。
……
……
轉眼七日有過。
牛嬸在其它軍屬的幫忙下將孫智安穩下葬。
章顯道作為總旗,孫智的直屬上峰,從衛所出來到了牛嬸的院中,“這是軍營發下來的銀子,等雪停可以外出了,你便帶著兩個孩子返鄉吧。”
寧鸞站在院中看的清楚。
軍營發的那幾十兩銀子,根本不夠牛嬸帶著孩子返鄉安穩定居的。
“寧仵作。”
章顯道看到寧鸞,立馬開口喊了一聲,“李昕可在?”
旁邊的牛嬸被他直接忽略。
一個死了的小旗而已,雖說他是被同僚所殺,但戰時每天要死那麼多的兵丁,章顯道早已經習慣到麻木。
“他在家,”寧鸞開啟院門,“總旗找他有事?”
“我來給他送小旗的牌子。”
房間裡正在抄書的謝昕洲已經放下筆走到了院內。
他下意識找了下寧鸞的身影。
小丫頭在牛嬸的院子裡,抱著兩個孩子,面上的難過快要化為實質。
“李昕?”
謝昕洲收回思緒,“大人。”
“你和寧仵作破案有功,又千里迢迢從魯城過來支援衛所,所以本大人做主,這小旗的位置非你莫屬。”
章顯道遞上一枚小旗的令牌。
自從被人加害之後流落到這,謝昕洲便已然心如死寂,對這個早已經千瘡百孔的南梁不抱任何希望。
他冷眼旁觀。
左右這南梁沒有他謝昕洲,四分五裂就是近在眼前的事而已。
他從前護這天下,可現在,這天下與他何干?!
謝昕洲又一次看向寧鸞。
可他……遇上了這麼個心軟的小仵作,既然救了,便不能撒手。
“謝過總旗大人,”謝昕洲將令牌接過掛在腰間,“有一件事,需要大人同意才行。”
章顯道爽快開口,“你且說來聽聽。”
“牛嬸,你這一走……”
“孫智家的軍屬!”
寧鸞的話被打斷,下意識看向聲音的來源處。
章顯道身邊的隨從又吆喝了一句,“讓孫驍過來一趟。”
牛嬸一臉忐忑,“寧鸞妹子……”
“牛嬸沒事,昕哥兒在,”寧鸞安撫的拍了下牛嬸的手,“我帶驍驍過去看看。”
她牽住孫驍回到隔壁。
謝昕洲看著她輕輕點了下頭。
寧鸞心裡的不安瞬間消失,“總旗大人,他就是孫驍。”
“嗯,”章顯道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行了,你剛剛說的話我已經答應了,至於人怎麼安排你自己看著辦。”
“李昕,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情,你若是做不到的話,我現在答應你的,也能輕而易舉的把它們收回來。”
謝昕洲雙手抱拳,“承諾大人的事情,李昕一定做到。”
章顯道帶著隨從打馬呼嘯離開。
寧鸞直接蹦到謝昕洲的面前,“你剛剛跟他說什麼啦?他怎麼讓驍驍過來了?”
牛嬸帶著孫平安站在院牆跟前,直勾勾的聽著這邊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