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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死了個小旗

方才在方屠戶家裡,她只是給了一個眼神,對方便配合他尋找證據。

心思縝密,又通曉推兇斷案,還能利用現有形勢為他們營造條件優勢。

對方當真只是一個小小兵丁嗎?

她翻閱自身記憶,從未聽聞過上京城內有哪位世家公子離家闖蕩。

“那些撻子時不時的就來騷擾我軍,是要小心一些,”

丁損順口附和了一句,抬眼看到城門開了揚起長鞭,“我先回營,有空一起喝酒。”

“那丁哥可得等著我啊。”

牛車搖搖晃晃,

車軲轆時不時地打滑。

丁損喝罵了幾句天氣,冷不丁的扭頭看了兩人一眼。

“這路上實在無聊的要命,哎,李昕,說一說你是在哪兒遇到的流寇唄,如果對方是個草臺班子,改天請示千戶剿了他去還能分點銀子花花。”

謝昕洲咳了兩聲,面不改色,“那地方距離這裡約莫二十里地,他們當時是夜間偷襲,我未看清對方水平。”

南梁輿圖如同刀刻一般在他腦中。

“二十里地?”

丁損呵呵笑了兩聲,“整個固北郡轄內每三十里地便有一隻衛兵就地紮營,如此軍威震懾,若是流寇怎敢跑到這?”

“自上原鎮朝西二十里地,我當時便歇在那處山腳,現在想來,應是正好歇在了流寇的家門口。”

“你若有熟悉的衛兵在那附近,這是一立功機會。”

他字字清晰聲音沉靜。

原本覺得此事可笑的丁損下意識被他帶入了節奏,“真能立功?”

“發現流寇,勇於衝鋒,若能成功剿滅,至少可朝上再升一階。”

“前面躺著一個人,”一直四處觀察的寧鸞沉聲開口,“是軍囤的人嗎?”

話音剛落,掛在丁損腰間的長刀便被抽了出來。

刀鋒凜冽,映著地上的雪,一片反光直直刺入寧鸞眼中。

“轉過頭去。”

謝昕洲一把將她拽到身旁,挪了位置將她整個人罩入懷中,“閉上眼睛。”

寧鸞下意識雙眼緊閉。

另一邊的丁損已是拎著長刀走到那人跟前。

他穿著營裡統一發的襖袍,面目朝下,整個人栽在雪中。

丁損粗暴的朝他的臀肉踹上一腳,“醒一醒。”

沒有人應。

長刀警戒,丁損將人翻了個面而後蹲了下去,“孫志!”

“李昕,快來!”

寧鸞直接坐起,“是牛嬸的相公嗎?”

“他剛升任小旗,我便是他麾下那十人之一,”謝昕洲似是緩了過來,“我去看看。”

話音未落,一旁的寧鸞直接跳下牛車,“你待著別動,我去看看情況。”

謝昕洲動作一僵坐回車內,隱在帽子陰影下的唇角,微微上揚了一瞬。

從前戰場上永遠的先鋒官,今日竟然被命令退回去。

可他竟然覺得對方甚是可愛。

“人已經死了,”丁損氣的將地上的積雪踢的四散,“必定是那些偷偷潛入這附近的撻子乾的。”

寧鸞已經蹲下身子檢視孫志的屍首。

觸手冰涼,屍首僵硬,竟是出現了屍僵現象。

外面的天氣像是天然的冰窟,推遲了他的死亡時間。

“弟妹,我不能讓他躺在這裡,我得把他拉回去,”丁損冷靜下來再一扭頭,“弟

妹!”

孫志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寧鸞扒了下來。

“左小臂外側,有一寸許細長傷,傷口齊整。”

“右腹斜下處,有一寸許細長傷,傷口齊整。”

寧鸞動作利索的解開孫志的腰帶。

“弟妹!住手!”丁損的刀尖定在寧鸞手邊,“你究竟要幹什麼?”

‘鐺’的一聲脆響。

丁損的長刀被撞的一歪,險之又險的劃過寧鸞的手背插入雪中。

“我娘子膽子小,”謝昕洲不知何時走到近前,站在寧鸞身邊保護意味明顯,“她怕利刃。”

丁損看了眼手中的長刀,又看了眼繼續檢查屍首的寧鸞,唇角抽了抽,“你們小夫妻情趣不錯。”

就算軍囤裡面住的軍屬比一般婦人要膽大一些,但直接上手觸碰屍體的,丁損第一次見。

“我娘子在驗看小旗大人的死因。”

謝昕洲側了一步橫在丁損和寧鸞中間,“她家中有老仵作,耳濡目染的會上一些。”

“肯定是撻子乾的!”丁損罵罵咧咧依舊憤恨,從雪中拽起長刀而後驚疑一聲,“你剛剛扔的什麼?我好好的刀尖凹了個點。”

被謝昕洲扔出去的雪團早已經四散開來不見蹤跡,他語調微揚很是隨意,“一時情急,信手撿了個石子。”

地上的積雪厚到鞋子能直接沒入其中,哪裡來的石子?

丁損總覺得有些邪門。

但他看著這夫妻二人皆是滿臉肅穆,丁損下意識跟著緊張。

這邊寧鸞已經將屍首表面檢視了一遍,她的手指插入對方發縫細細摸索,“丁大哥,你手上的長刀能否借我一用?”

“用這個。”

寧鸞看著謝昕洲遞過來的短匕,那匕首不過寸許,刀鋒極利,沒有刀鞘。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裝在身上還能避免被這利刃誤傷的。

寧鸞在屍首的頭頂剃掉了些頭髮,露出銅板大小的一塊頭皮。

“頭頂骨縫處,有點狀傷口。”

她的指腹在傷口處停留片刻,而後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寧鸞拔出了一根三寸長的針狀物。

尾端圓,頭端尖,質地硬。

丁損看的頭皮發麻。

他下意識喉嚨發緊,“這是什麼?”

謝昕洲語調平平,“應當是兇器。”

“沒錯,”寧鸞將東西收好又將屍首裹上衣袍,“這裡應該不是第一現場。”

她下意識用了現代詞彙。

丁損聽的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寧鸞反應過來剛要解釋,謝昕洲已替她回了一句,“小旗大人應當是被人殺害之後挪至此處的。”

對方彷彿是自己心裡的蛔蟲。

寧鸞抓住他的手臂,抬頭看她語氣遲疑,“那個…奇變偶不變?”

謝昕洲眉梢微揚,眼底頭一次浮現出一絲不解。

寧鸞尷尬的將手縮回卻被人一把攥住。

對不住,

是她想多了!

“那這人是挪還是不挪?”丁損感覺自己的腦袋變成一攤漿糊,“接下來咋辦?”

謝昕洲看了眼屍首空空的腰間,“小旗大人的腰牌可在身上?”

“沒有,”寧鸞仔細回想了一下,“他身上什麼都沒有。”

“衛兵遺失腰牌乃是大罪!”丁損摸了下腰間的木牌,“是不是那些撻子摘了他的牌子回去邀功?”

寧鸞不太明白南梁的軍丁制度,但她有自己的看法。

“他身上的兩道細長傷口,看起來像是被極為鋒利的長刀或者長劍劃傷的,”她又看了眼丁損手裡的刀鋒,“在他身上劃下傷痕的武器,輕便靈活,一刀劃過毫無滯澀之感。”

“不像丁大哥手裡的長刀,若刺入血肉,需要大力才能拔出,不會讓傷口如此平整。”

丁損瞪起眼睛,“說了半天,不還是撻子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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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撻子雞賊的很,用的武器是圓月彎刀,老子砍個腦袋累的要死,他們騎在馬上橫衝過來取人首級輕鬆的很,老子看著那刀都眼熱。”

寧鸞搖頭,“傷口齊截不散,不是生前傷,他應當是被隨行之人或者熟人殺死的。”

謝昕洲目不轉睛的看著對方。

小丫頭眼神清正,生了凍瘡的臉也遮不住她那雙極為漂亮的烏黑瞳仁。

當時他匆匆一瞥,看到賣身契上的名字叫楊二丫。

想必寧鸞才是她的真名。

沒想到,他們兩個倒默契的都另有一層身份。

‘她還真是對自己毫無戒心。’

‘臨死之前,他總要護著她才是。’

“丁大哥,”寧鸞說出自己的推斷,“他的死亡時間應當是昨夜寅時,至於他身上後補的傷痕,應當是一個時辰前。”

丁損服了。

他直接放棄思考,“那你們說,接下來我還能幹點啥?要不然我把他交給你們處理吧?

“查一查昨夜寅時是不是小旗大人守夜,”謝昕洲不欲現身人前,把話拆碎了告訴丁損,“從軍囤大門到這裡,駕著牛車需要一炷香的時間,到時候你問一問軍囤守衛,午時那會兒有沒有兵丁出門。”

等丁損駕著牛車離開,謝昕洲才偏頭看她,“好了,這下我們要自己走回去了。”

寧鸞聳了聳肩渾不在意,“幸好他幫忙把我們在鎮上買的東西給帶了回去。”

謝昕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小丫頭的每一次回答,都能夠出乎他的意料。

“走吧,”寧鸞上前挽住謝昕洲的胳膊,仔細的看了眼他的臉色,“你這個身子倒是奇怪,現在看起來臉色又好了一些。”

“不像剛剛在張屠戶家,面白如紙,看著揪心。”

寧鸞試圖將謝昕洲的情況和現代病症對上號,但是沒有找到匹配的結果。

“我的病症藥石罔效,”謝昕洲繃直身體,不讓自己身上太多的重量壓在寧鸞身上。

“不過,我在一天,便會護你一天。”

兩人在積雪快要淹沒到腿彎的時候,到了軍囤的大門。

他們的身上也覆了一層厚厚的雪,守門的衛兵長槍橫擋,攔在兩人跟前,“站住!”

寧鸞拽出謝昕洲腰上的木牌,“我們是衛兵李昕和他的家眷,麻煩放行。”

守衛上前把木牌檢查一遍。

“晚上沒事不要胡亂走動,今天軍囤戒嚴。”

“謝謝提醒,我記下了。”

寧鸞和謝昕洲交換了個眼神,而後收好腰牌回到家中。

丁損將他們今日在街上採買的東西放在了院子裡,為防被雪打潮,他不知在哪找了個破爛的木板壓在上面。

“我們在書肆拿回來的東西也在裡面!”

寧鸞驚呼一聲快步上前。

“別動,”謝昕洲擋在她的身前,細而有力的指節捏住木板直接掀開,直接將東西拎起大半。

寧鸞撿起掉在地上的兩個小包袱跟在他的身後進到房裡。

“還好,筆墨紙硯和書本都沒溼。”

這可都是銀子。

活當比死當的價錢要低一些,那半塊玉佩一共當了四十兩銀子,扣掉今天才買的這些吃喝穿用,寧鸞手上現在只剩下十八兩銀子。

捉襟見肘,賺銀子迫在眉睫。

“昕哥兒”

寧鸞扭頭便看到謝昕洲潮紅的臉。

他原本膚白賽雪,這會兒卻面色通紅眼裡還泛著水光。

寧鸞心底一緊上前摸了下他的額頭,“你起熱了!”

也是。

他的身子本就薄弱,又在雪中跋涉了那麼久,到家了還跟著她忙前忙後,能撐到現在已經讓寧鸞刮目相看。

寧鸞架起謝昕洲把他放在床邊坐好,伸手去解他的襖袍。

她本就是法醫,更何況現在對方身體這樣,她沒工夫去計較男女大防。

“我來吧。”

謝昕洲看了眼她手上因為用力而裂開的凍瘡。

他的襖袍這會兒又溼又冷,只會讓她本就不成樣子的手愈發的雪上加霜。

寧鸞去包裹裡翻找今天剛買的裡衣,架在爐子上烤的溫熱拿到床邊,“把這個換上,你的裡衣發潮。”

謝昕洲躺在床上,一個手指都動彈不得,全靠自己行軍多年的高度警惕性來維持僅剩的那一絲意識。

寧鸞見他不動,心裡著急直接去解。

“別動。”

“別動什麼別動,你穿著這身衣服躺著把被子都弄潮了還怎麼睡覺?”

寧鸞一把扯下謝昕洲的裡衣。

男人身上的腹肌明顯,從右胸口有一道猙獰的傷疤斜到腰間,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細碎的傷口。

刀傷、弓箭傷、甚至還有匕首傷。

寧鸞掃了一眼收回視線,把溫熱的裡衣給他穿上。

“你先躺著,我去燒點熱水。”

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寧鸞被他的指節硌的手腕生疼。

床上的男人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他的樣子像極了生怕被人拋棄的孩子。

寧鸞心裡一軟,握住他的手背,“我不會離開軍囤的。”

謝昕洲心神一鬆,雙眼一閉放鬆的睡了過去。

“相公!”

“相公啊——!”

牛嬸的哭聲在夜中迴盪,寧鸞心底一凜,把水壺坐在爐上,開啟房門留意隔壁的動靜。

“李昕家的!過來幫忙!”

有人急匆匆的來敲門,寧鸞扭頭看了眼謝昕洲,抓起帽子戴在頭上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