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菜娥心裡咯噔一下,不知為何,被這半大孩子看得有些發毛,但還是強笑著掀開門簾:“對對對,快進屋,外面冷。”
一進屋,一股混合著汗臭和黴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屋裡光線昏暗,李鄉書一眼就掃清了屋內的情景。
東邊土炕上,兩個半大小子正躺著,看身形,比城裡孩子養得都壯實,嘴角還帶著油光。正是大姑那兩個小叔子的兒子。
炕邊,一個黑瘦乾癟的女人正在灶臺忙活,聽見動靜回過頭,正是大姑李秀琴。
她看到陳紅和李鄉書,嘴唇哆嗦著,眼圈瞬間就紅了,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而在桌邊,一個老頭和兩個壯年男人正就著一盤黑乎乎的鹹菜喝酒,正是大姑的公爹和兩個小叔子。
這一大家子,男丁個個油光滿面,精神頭十足。
而他的大姑和表妹,卻餓成了兩具行走的骷髏。
李鄉書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那兩個躺在炕上,比自己還壯實的“表弟”身上。
他的拳頭,在袖子裡,慢慢攥緊。
很好。
這豬肉,看來是真“公平”地分了。
分到了不該吃的人嘴裡。
屋內,空氣彷彿凝固了。
牛菜娥那番理直氣壯的話,像一根根淬了毒的刺,扎得陳紅心口生疼,氣血翻湧。
李鄉書卻異常平靜,他甚至對牛菜娥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意。
“原來是這樣。”他點點頭,目光掃過桌上那幾個油光滿面的男人,最後落在那兩個躺在炕上,身形壯碩,正懶洋洋翻身的半大小子身上。
“看來,幾位叔伯和表弟,為了這個家,真是出了大力氣,是該好好補補。”
他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牛菜娥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得意,以為這外甥是個軟柿子,被自己幾句話就唬住了。“就是這個理!都是一家人,哪能分什麼彼此!”
“媽。”李鄉書忽然回頭,看向角落裡那個瘦得脫了相的大姑李秀琴,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大姑怎麼不去後山挖野菜了?”
李秀琴渾身一顫,嘴唇哆嗦著,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婆婆牛菜娥。
牛菜娥臉色一變,尖聲道:“今天輪到她歇著!咋了?我這個當婆婆的,還不能讓我兒媳婦歇一天了?”
她話音未落,門口那個一直吮吸著糖塊的小姑娘馬小遠,卻含糊不清地插了一句:“奶奶撒謊,娘天天都去,天不亮就去,天黑了才回來……”
轟!
一句話,像是一道驚雷,在死寂的屋裡炸開。
牛菜娥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你個死丫頭片子!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她一個箭步衝過去,揚手就要打。
“你敢動她一下試試!”
陳紅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猛地從地上躥起,一把將馬小遠護在身後,雙眼赤紅地瞪著牛菜娥。
“牛菜娥!你個黑了心爛了肺的畜生!我娘送來給我姐保命的糧食,你拿去餵你家這幾個閒漢!讓我姐和我外甥女活活餓死嗎?!”
“你……你罵誰畜生!”
牛菜娥被罵得一愣,隨即也叉著腰撒起潑來。
“我家的糧食,我想給誰吃就給誰吃!李秀琴嫁到我們牛家,就是我們牛家的人!是死是活輪得到你這個外人來管?”
“好!好一個外人!”陳紅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桌邊那三個悶頭喝酒的男人,“馬大成!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就看著你媳婦孩子被這麼欺負?!”
大姑父馬大成抬起頭,眼神躲閃,含糊道:“都是一家人,聽我孃的安排,沒錯……”
“沒錯?”李鄉書冷笑一聲,上前一步,將母親擋在身後。
他個子不算頂高,但此刻站在那裡,身上那股子從屍山血海裡磨礪出的冰冷煞氣,卻讓整個屋子的溫度都降了幾分。
炕上那兩個半大小子,原本還想幫腔,被他那雙不帶任何感情的眸子一掃,竟嚇得把話嚥了回去。
“一家人?”李鄉書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在場的每一個牛家人。
“我大姑和表妹餓得只剩一把骨頭,你們一個個吃得腦滿腸肥。這也是一家人?”
“我奶奶送來的救命糧,被你們當豬食一樣餵了這幾個廢物。這也是一家人?”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誅心。
無錯書吧“我……”牛菜娥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嘴硬道,“關你屁事!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也敢來教訓老孃?”
“就是!”桌邊,牛菜娥的大兒子,馬土金“啪”地一下放下酒杯,站了起來,他仗著自己人高馬大,指著李鄉書的鼻子罵道,“哪來的野小子,滾出我們家!”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陳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兒子吃虧。
李鄉書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只是盯著馬土金,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今天,就是來管這個閒事的。”
“你再用手指著我一下,我就把它給你掰斷。”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馬土金被他那股氣勢震懾住,竟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屋子裡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牛菜娥看著自己大兒子被一個半大孩子嚇住,臉上掛不住,眼珠一轉,忽然換上了一副陰陽怪氣的腔調。
“哎喲,真是了不得!城裡來的孩子,就是不一樣,脾氣大得很吶!”
她瞥了一眼李鄉書,又轉向陳紅,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
“妹子啊,不是我說你。鄉書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不上學?我聽說早就輟學在家了?”
“這可不行啊,男孩子沒個文化,以後能有什麼出息?不如趁早去城裡當個學徒,學門手藝,將來也好餬口。”
她說著,得意地指了指炕上自己的大孫子,馬自強。
“你看看我們家自強,在學校次次考第一!老師都說了,將來鐵定是上大學的料!這才是我們老牛家的希望!”
這一手貶低別人、抬高自己,玩得爐火純青。
在她看來,李鄉書不過是個沒文化、沒工作的街溜子,自己孫子可是未來的大學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拿捏他還不是手到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