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哭一邊捶打著李鄉書的胸口,但那力道卻軟綿綿的,更像是一種發洩。
李鄉書任由她打著,等她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才輕聲開口。
“媽,我前幾天躺在床上,感覺自己快要死了。我渾身沒勁,心裡發慌,我知道,我是餓的。如果再不吃點東西,吃點好的,我怕我撐不過這個冬天。”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陳紅的心上。
她打人的動作停了下來,呆呆地看著兒子。是啊,兒子前幾天都昏過去了,臉色白得像紙,要不是今天突然醒了,她下班回來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李鄉書扶著她的胳膊,讓她在床邊坐下,然後把李秀秀和李小鶯都攬了過來。
“媽,爸不在了,我是這個家唯一的男人。我不能倒下。我要是倒了,誰來保護你和妹妹?這五塊錢,是老天爺給我的機會,讓我補好身體。
只要我身體好了,我就能去想辦法掙錢,去廠裡當臨時工,去扛麻袋,幹什麼都行!我們不能再這麼捱餓了!”
“以後,我不但要讓你們吃上肉包子,還要讓你們頓頓吃白麵饅頭,吃紅燒肉!”
這番話,擲地有聲。
陳紅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兒子,忽然覺得他好像變了。不再是那個有些內向、沉默寡言的少年,他的眼神裡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堅定和光芒。
李秀秀也停止了哭泣,仰著小臉,崇拜地看著哥哥。
只有三歲的李小鶯,似乎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不哭了,只是把小臉埋在姐姐懷裡,小聲地抽噎著。
屋子裡沉默了許久。
最後,陳紅抹了一把眼淚,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下不為例!”
她站起身,走到櫃子前,拿出李秀秀藏好的那個肉包子,又從家裡一個瓦罐的底層,摸出了一個珍藏了不知道多久的雞蛋,一起塞到李鄉書手裡。
“這個包子,還有這個雞蛋,你今天晚上吃了。把身體養好,比什麼都強。”
說完,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嘆了口氣:“你說的對,這個家,得指望你。”
李鄉書心裡一暖,把包子推了回去:“媽,您吃吧,您在廠裡幹活最累。”
“我吃什麼吃!我一個老婆子,吃糠咽菜慣了!你趕緊吃了!”陳紅把東西又硬塞了回來,不容拒絕。
她頓了頓,眼神裡又浮現出濃濃的憂慮:
無錯書吧“鄉書,我今天聽廠裡的領導說,鄉下的糧食收成……好像不太好。我給你爺你奶寄的信,也好久沒回了,不知道他們那邊怎麼樣了。”
李鄉書的心沉了一下。
他知道,母親說的不是“不太好”那麼簡單。從今年開始,席捲全國的大饑荒,已經初現端倪。
“媽,以後家裡的糧食,都省著點吃。”陳紅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顫抖,“我怕……我怕接下來的日子,會更難熬。”
昏暗的燈光下,母親的臉上滿是愁雲,兩個妹妹也似懂非懂地露出了恐懼的表情。這個家,再一次被未來的陰影所籠罩。
李鄉書看著她們,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恐慌。
他握緊了手裡的雞蛋和肉包,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溫暖。
難熬?
對別人來說或許是。
但對他這個擁有情報系統的人來說,只要操作得當,別說吃飽飯,就算是在這個年代吃香的喝辣的,也未必是什麼難事。
明天,該去弄點正經糧食了。
一碗肉包子,一個雞蛋,並沒有立刻化解這個貧困家庭上空籠罩的陰雲,反而讓那份對未來的憂慮變得更加具體和沉重。
陳紅坐在床沿上,看著窗戶紙上被寒風吹得簌簌作響的剪影,臉上的愁容像是凝固了一般。
她剛剛把那四塊二毛錢,連同家裡僅剩的一點毛票,全都用一塊破布仔仔細細地包好,塞進了枕頭最深處。可這並不能給她帶來絲毫的安全感。
“鄉書,”她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剛才我回來的時候,在院門口碰見你吳叔了。”
李鄉書心裡一動。吳叔,大名吳狗蛋,是鼓樓派出所的一名老民警,也是他父親生前的戰友和過命的兄弟。
父親犧牲後,吳叔沒少幫襯他們家,只是他自己家裡也一大家子人要養,日子過得同樣緊巴,能幫的也有限。
“吳叔說啥了?”李鄉書問道。
“他讓你明天一早就去所裡一趟,說是有事找你。”
陳紅說著,語氣裡就帶上了一絲埋怨和不滿,
“也不知道是什麼事,神神秘秘的。你前幾天病成那樣,人都昏過去了,也沒見誰來慰問一下。現在你剛好點,就找你有事了?你這身子骨,能有什麼事……”
她絮絮叨叨地抱怨著,話裡話外都是對兒子身體的擔憂,以及對這世道人情冷暖的失望。
在這個家裡,她就像一頭時刻豎著尖刺的豪豬,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她緊張地豎起全身的防備。
李鄉書沒有接話,他知道母親只是在發洩心中的不安。
他默默地將那個還帶著餘溫的雞蛋剝開,蛋白嫩滑,蛋黃沙糯,一股純粹的蛋香味在口腔裡瀰漫開。
將一半遞給旁邊眼巴巴看著的李秀秀,另一半塞進小妹李小鶯的嘴裡。
“哥不吃,你們吃。”他笑著摸了摸兩個妹妹的頭。
做完這一切,他才對母親說:“媽,您放心,吳叔是看著我長大的,不會害我。我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您也累了一天了,早點歇著吧。”
他的平靜似乎感染了陳紅,她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囑咐他多穿點,別再著了涼。
這一夜,李鄉書睡得並不安穩。腦子裡一半是未來的規劃,另一半則是對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的警惕。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李鄉書就起來了。他喝了一碗二妹熱好的糊糊,又把那個陳紅無論如何都不肯吃的肉包子給吃了下去。
食物帶來的能量是實打實的。當他再次穿上那件破棉襖,走出家門時,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昨天還像灌了鉛一樣的雙腿,今天變得輕快有力;昨天還像破風箱一樣嘶吼的肺部,今天呼吸起來也順暢了許多,吸入的冷空氣雖然依舊刺骨,卻不再讓他頭暈眼花。
他甚至有閒心觀察起了這個清晨的四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