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蹲在地上的蠍子,他眼睛也紅得像兔子,看見我醒了,他猛地站起來,長出了一口氣,抬手用袖子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走過來對著我胸口不輕不重地錘了一拳。
“媽的,還以為要給你小子準備後事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到底……怎麼回事?”
道長沉默了許久,目光沉重地看著我,緩緩開口。
“你父親的殘魂,一直被那鬼嬰當作戰利品禁錮著。”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在最後關頭,他耗盡了所有,掙脫了束縛……”
道長的聲音沉了下去。
“貧道打入你體內的那道金光,是護你心脈的引子。而你父親……他用自己最後消散的機會,代替你,承受了四象大陣的誅殺之力。”
“他換了你一命。”
我的身體,猛地一僵。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後又被掏空了。
我腦海裡迴盪著父親最後那句“爸為你驕傲”。
原來,是這個意思。
原來,那不是幻覺。
我閉上眼睛,這一次,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只是胸口那個位置,空了。空得讓人發慌。
……
三天後。
昆明市郊,新建的墓園。
我站在一座嶄新的墓碑前,手裡拿著一束白菊。
墓碑上,只有兩行字。
【亡父王建國之墓】
【愛子王大力立】
陳薇在我身邊,安靜地陪著。
蠍子提著一瓶二鍋頭和兩個紙杯走過來,臉上沒了平時的嬉皮笑臉。他擰開瓶蓋,倒了滿滿一杯,小心地放在墓碑前,然後給自己也倒上。
“王叔,”他對著墓碑,聲音有點悶,“大力這小子命硬,隨你。就是腦子不太好使,老幹些玩命的傻事,你放心,以後我幫你看著他。”
他把杯裡的酒一口乾了,辣得齜牙咧嘴。
“今兒出門急,就帶了這個,您老先湊合喝。下回,下回我給您弄瓶茅臺來。”
他轉過來,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王叔看著呢。”
是啊,他看著呢。
我把花輕輕放下,彎腰,深深鞠了一躬。
“爸,我來看你了。”
“那東西死了,跑出去的小鬼,道長說他會一個個收拾乾淨,讓你別擔心。”
“媽那邊……我也會照顧好,你就放心吧。”
我頓了頓,喉嚨發緊,聲音有些乾澀。
“還有……謝謝你。”
“謝謝你……又給了我一次活下去的機會。”
這用命換來的命,我不能再渾渾噩噩地混下去了。
就在我們準備離開時,一直等在遠處的道長走了過來。他換下了那身洗得發白的道袍,穿著一身普通的灰色夾克,兩手揣在兜裡,看著像個剛下班的退休老幹部。
“孽債已償,因果未了。”他走到我面前,眼神深邃得像兩口古井,彷彿能看穿我心底最深的空洞。
我沒聽懂。
“道長,什麼意思?”
道長沒有直接回答,目光在我身上停頓了片刻,帶著一種說不清的審視。
“你父親為你換了命,卻也等於親手把你推上了另一條路。”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這條路,走上去,就沒法回頭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塞進我手裡。
入手冰涼,沉甸甸的,是個巴掌大的黃銅羅盤。樣式古樸,上面的刻度繁複詭異,我一個也看不懂。
“那鬼嬰,只是一個‘果’,而不是‘因’。”道長盯著我的眼睛,緩緩說道,“它是被人用極其歹毒的邪法,硬生生煉出來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煉製它的材料……就是你父親的殘魂。”
“那畜生用秘法,將你父親的魂魄禁錮折磨了近四百年,才煉成了那東西。”
我的手猛地攥緊了羅盤,冰冷的金屬邊角狠狠硌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四百年。
這兩個字像一道天雷,在我腦子裡轟然炸開。
我父親的魂魄,被困住,被折磨……四百年。
道長看著我煞白的臉,一字一句地問:“真正的兇手,還逍遙法外。你父親把命還給了你,你打算……怎麼用?”
我緩緩鬆開手,掌心被硌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沉默地看著墓碑上“王建國”三個字,我轉過身,邁開了步子。
蠍子和陳薇在不遠處的樹下等著,見我臉色不對,蠍子一步跨了過來。
“大力,你……”
“走吧。”我打斷他。
“去哪兒?”蠍子有點懵,眼睛還腫著。
我看著遠處高樓林立的城市,看著那片屬於人間的、熱氣騰騰的煙火,忽然笑了。
“去吃火鍋。”
“我請。”
蠍子和陳薇都愣住了。
隨即,蠍子一巴掌狠狠拍在我後背上,力氣大得差點把我肺給拍出來。
“操!你他媽請客?你兜比臉都乾淨,拿什麼請?老子請!”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圈卻又紅了。
“今天不把你這孫子吃破產,老子跟你姓王!”
我笑著捶了他一拳:“那你可得加把勁,我現在飯量大,吃窮了你可別哭。”
我們三個人並肩走在夕陽下,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陳薇一直安靜地跟在我身邊,忽然小聲說:“大力,你胸口的……”
無錯書吧我低頭,扯開衣領看了一眼。
那些曾經猙獰盤踞的黑色紋路,已經徹底消失了。
只在心臟的位置,留下了一道很淡的疤痕,像一枚淺色的烙印。
“沒事。”我說,“一個疤而已。”
它會提醒我,曾經有個怪物在我身體裡住了二十三年。
也會提醒我,有個男人,用他的命,換了我的命。
更會提醒我,有一筆長達四百年的血債,需要有人去討回來。
我抬起頭,看著天邊被夕陽染紅的雲霞。
爸,你看著。
新的日子,開始了。
***
【三年後】
昆明,某大學校園。
正是下課時間,路上滿是朝氣蓬勃的年輕學生。
“陳薇!陳大才女!等等我!”一個扎著馬尾的女生從圖書館裡追了出來,氣喘吁吁地跑到陳薇身邊。
陳薇回過頭,笑著等她:“怎麼了?火急火燎的。”
“還能怎麼,你家那位又來了唄!”女生一臉八卦地擠眉弄眼,朝著校門口的方向努了努嘴,“就在那棵大榕樹下,跟個望妻石似的。我的天,都大三了,還雷打不動天天來接你下課,你們倆不膩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