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先是掃了我們一眼，目光在我胸口蠕動的鬼紋上停頓了一瞬，隨即轉身，面對觀門外那道身穿龍袍的身影。

“孽畜。”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磨了幾個世紀的石頭，卻字字千鈞，砸得空氣都在震動。

“四百年前，你被我師祖鎮壓於紫禁城下。”

“四百年後，竟還敢出來為禍人間。”

“今日……”

他猛地將手中的桃木杖往地上一頓！

“貧道，便替師門，清理門戶！”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養鬼觀的地面，竟驟然亮起無數道繁複的金色符文！

那些符文像是活了過來，彼此勾連，瞬間織成一張覆蓋整個道觀的金色巨網！

“這是……”我震驚地看著腳下蔓延開的紋路，感覺一股浩瀚的力量從地底深處噴湧而出。

“四象鎮鬼大陣。”道長頭也不回，聲音沉穩，“專為你們這種級別的惡鬼準備的。”

“四百年前，我師祖用此陣鎮你。今天……”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渾濁的雙眼直視北王。

“歷史，該重演了。”

北王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終於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那不是驚詫，而是純粹的恐懼。

“你……你是龍虎山的傳人？”

“正是。”

“不可能！”北王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尖銳的嘶鳴，“龍虎山一脈早在百年前就斷了香火！世上怎麼可能還有人會佈置四象鎮鬼大陣！”

“斷了香火？”道長冷笑一聲，“那不過是我等放出的煙霧彈，為的，就是引你們這些藏頭露尾的老鬼，自己從陰溝裡爬出來。”

“現在……”

他猛地高舉桃木杖，聲如洪鐘。

“入陣！”

“轟——！”

四象大陣瞬間啟動！

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同時衝起四道貫穿天地的光柱！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四聖獸的巨大虛影在光柱中緩緩凝聚成形，仰天發出無聲的咆哮！

那股聖潔的威壓簡直要將人的靈魂都碾碎，那些剛剛還凶神惡煞的黑影，在聖獸虛影之下連慘叫都發不出一聲，便如青煙般被徹底抹去，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就連不可一世的北王，也被大陣的力量死死壓制，龍袍下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構成他身體的陰氣正在瘋狂逸散。

“不——！”

他發出尖銳而不甘的嘶吼。

“我不甘心！”

“我等了四百年！就是為了等那個東西甦醒！”

“我要吞了它！成為真正的萬鬼之王！”

“我……”

“聒噪。”

道長冷冷打斷他，桃木杖重重落下。

“鎮！”

一字吐出，四聖獸虛影同時張開巨口，吐出四道毀天滅地的光束，狠狠轟在北王身上！

“啊——！”

北王發出淒厲到極點的慘叫，他那由陰氣凝聚的身體，在光束的沖刷下，開始寸寸崩裂，化作黑煙消散。

可就在他即將魂飛魄散的瞬間，他那雙漆黑的眼珠，卻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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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裡，沒有了不甘，沒有了憤怒，只剩下一種詭異的解脫，和一絲……讓我頭皮發麻的憐憫。

彷彿在說。

下一個，就是你。

轟！

白光爆閃，北王那不可一世的身影，連同他身上華貴的龍袍，徹底化作虛無的飛灰。

周遭的陰風驟然停歇，一切都安靜得可怕。

蠍子哆哆嗦嗦地湊到我身邊，壓著嗓子，聲音裡還帶著劫後餘生的顫音：“我操……大力，這老神仙是打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也太猛了吧！”

我沒搭理他，只是死死盯著北王消失的地方，那道憐憫的眼神，像一根針，扎進了我的腦子裡。

道長收起桃木杖，覆蓋了整個道觀的金色大陣光芒緩緩隱去，恢復了原本破敗的模樣。他轉過身，那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

“小子，跟我來。”

他說完，也不管我們作何反應，自顧自地轉身，朝著地宮深處走去。那背影，孤高得不似凡人。

我和蠍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七分凝重，三分茫然。

我拍了拍還在發懵的陳薇的後背，示意她跟上。

地宮深處，那口碎裂的石棺旁。

道長停下腳步，從寬大的道袍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陳舊木盒，上面刻著些看不懂的符文。

“你爸留給你的。”

我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看不見的重錘狠狠砸了一下。

“我爸……”

“他沒死。”道長語氣平淡，卻字字驚雷，“或者說，沒有死透。”

“他的魂魄，被我用秘法鎮在這口石棺裡，溫養了二十多年。”

資訊量太大，我的大腦直接宕機，一片空白。

我爸……沒死？

他不是在我出生不久後就病死了嗎？

“他……他為什麼……”我的喉嚨幹得像要冒火，發出的聲音嘶啞難聽。

“自己看吧。”道長把木盒遞給我，“他留了本日記。看完，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我的手抖得不像自己的，幾乎抓不住那個小小的木盒。

開啟盒蓋，裡面靜靜躺著一本邊角磨損、書頁泛黃的日記本。

我顫抖著翻開第一頁，那熟悉的、剛勁有力的字跡，讓我眼眶瞬間就熱了。

【一九九九年，三月十五日。】

【建國死了。】

【我的兒子，來到這個世上，只活了三天。】

【阿蘇瘋了，她每天抱著孩子冰冷的身體，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是哭。】

【我也快瘋了。】

【我跪下求了那個鬼嬰，我說我願意用我的命，換我兒子的命。】

【它答應了。】

【但它不要我的命。】

【它要我的魂。】

紙頁在我指尖簌簌作響，我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

我強撐著，繼續往下翻。

【一九九九年，三月二十日。】

【鬼嬰用建國的屍體，造了一個新的孩子。】

【那孩子長得和建國一模一樣。】

【可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建國。】

【那是鬼嬰的一部分，是它為自己準備的……新的容器。】

【阿蘇不知道。】

【她以為建國活過來了，她抱著那個孩子，笑得像個傻子。】

【我怎麼忍心告訴她真相。】

【我只能……】

【看著她，把一個鬼，當成我們的兒子來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