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話到了嘴邊，又生生被翠花嚥了回去。
這才是頭回見面啊。
人家是城裡的雙職工，是有本事的大師傅，不僅不嫌棄咱這貧農出身，還沒還要彩禮，甚至備了那麼厚的禮。
這時候要是提這要求，會不會讓人覺得這閨女事兒多？會不會把這剛冒頭的緣分給嚇跑了？
王翠花垂下眼簾，手指死死絞著衣角，原本那點羞澀的紅暈瞬間退了個乾淨，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凝重。
灶膛裡的火苗跳動著，映得她臉上陰晴不定。
正切著蔥花的傻柱，耳朵那可是練出來的，身後那輕快的呼吸聲突然變得沉重，他哪能聽不見。
回頭一瞅，剛才還羞答答的大妹子，這會兒低著頭，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傻柱心裡咯噔一下。
壞了。
肯定是剛才那番話太實在，把家裡的爛攤子全抖摟出來，把人家姑娘給嚇著了。
也是，誰家好姑娘聽說未來公公跟寡婦跑了，不得在心裡犯個嘀咕？
這氣氛要是冷下來，回頭大哥那一腳絕對能把他踹到南牆上去。
“嗨！妹子，想啥呢？是不是覺得我剛才說得太苦大仇深了？”
傻柱把菜刀往案板上一剁，發出“篤”的一聲脆響，臉上重新掛起那副沒心沒肺的憨笑。
“其實也沒那麼邪乎！日子嘛，過著過著就順了。再說了，我有我大哥，還有這一身力氣，以後指定讓你享福。”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切好的蔥花瀟灑地往鍋裡一撒，刺啦一聲，香味爆了出來。
“對了，妹子，你剛才一直叫我何二哥，其實在院裡，大家都管我叫傻柱。你也別見外，以後叫我傻柱就成，親切！”
王翠花猛地抬起頭，眼神裡滿是錯愕。
剛才那股子沉重的心思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給衝散了不少。
她眨巴了兩下眼睛，眉頭微微蹙起。
“傻柱？這……這不是罵人嗎？”
在她樸素的認知裡，名字那是爹媽給的臉面，哪有人好端端的讓人叫傻子的？
“何二哥，你看著一點也不傻，精明著呢。這外號聽著不好聽，咱能不能不叫？”
傻柱手裡的大勺在鍋裡翻飛，聽到這話，樂得大嘴一咧，露出滿口白牙。
“得勒！妹子你是心疼我，我懂！不過這名號啊，叫順口了也就那樣。再說了，這可是我那好老爹給起的，裡頭還有段典故呢！”
他把炒好的菜盛進盤子裡，順手在圍裙上擦了把手，那股子京油子的勁兒又上來了。
“那年我十三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那年月兵荒馬亂的，家裡揭不開鍋，我那會兒個頭才剛竄到灶臺高，就得端著托盤上街賣包子。”
傻柱比劃了一下身高，眼神裡透出一股追憶。
“那天也是倒黴催的，剛上街沒多會兒，不知道哪邊的傷兵敗將過境，滿大街都是喊殺聲，那槍子兒就在頭頂上嗖嗖地飛。”
“那時候人都嚇瘋了，滿大街亂竄。我也怕啊，腿肚子都轉筋！可我瞅著懷裡那托盤包子，那是全家的口糧錢啊，要是扔了，回去雨水就得餓肚子！”
傻柱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多了幾分認真。
“我就死死抱著那托盤，順著牆根兒底下跑。正跑著呢，迎面撞上一穿長衫的買賣人。”
“那人把包子全包圓了，甩給我一把鈔票就跑。我當時那個美啊，心說這下好了，既保住了命，又掙了錢，覺得自己特機靈！”
說到這，傻柱自嘲地搖了搖頭，那表情活像是在看當年的那個二愣子。
“結果回了家，把錢往桌上一拍，等著我爹誇我呢。你猜怎麼著？”
王翠花聽得入神，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怎麼著？”
“怎麼著？那一巴掌差點沒給我扇蒙圈了！”
傻柱摸了摸後腦勺，彷彿那兒還疼著似的。
“那買賣人給的錢，全是假的！那是當時馬上就要作廢的金圓券，拿去擦屁股都嫌硬！一托盤包子，換了一堆廢紙。”
“我爹當時那個氣啊，指著我的鼻子罵：‘你個傻柱子！讓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呢！’”
灶膛裡的火光漸漸暗了下去，傻柱的聲音卻在小廚房裡迴盪。
“打那以後，傻柱這名號就叫開了。不過我不嫌棄，真的。這名號提醒我，遇事別光顧著傻衝，得多長個心眼。”
聽完這番話，王翠花手裡的動作停了。
她沒覺得眼前這男人傻。
在那兵荒馬亂的年頭，一個十三歲的半大孩子，為了家裡兩張嘴，敢抱著全家的命根子在槍林彈雨裡跑，這叫什麼？
這叫擔當，這叫真正的爺們兒。
王翠花抬起頭，那雙原本有些侷促的眸子此刻亮得驚人，直勾勾地盯著傻柱。
“何二哥，你這哪是傻啊。”
無錯書吧她把手裡攥著的柴火棍往地上一杵，語氣裡透著股不容置疑的認真。
“那年月誰不惜命？你能為了家裡人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這是頂天立地的漢子才幹得出的事！那外號忒難聽，聽著就讓人覺得好欺負，這是往自個兒臉上抹黑。”
灶膛裡的火光映著她的臉，紅撲撲的，透著股倔強勁兒。
“往後啊，你可不能再讓人這麼瞎叫喚，憑白把名聲都給叫壞了。”
傻柱愣住了。
他那雙常年握著炒勺的大手在圍裙上搓了又搓，心窩子裡像是被灌了一勺熱乎乎的羊肉湯，暖洋洋的直往腦門上衝。
這話，多耳熟啊。
跟大哥教訓他時候說的一模一樣，連那股子恨鐵不成鋼的勁頭都像是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嘿，妹子，你別說，這話我大哥也老唸叨。”
傻柱抓了抓亂蓬蓬的頭髮，那張糙臉上難得浮現出不好意思，嘴角卻怎麼也壓不住地上揚。
“其實吧，我也知道這名號不好聽。以前那是也沒個講究，破罐子破摔。既然你也這麼說，那往後我肯定改！指定不能再讓人這麼喊了。”
他頓了頓，眼神有些飄忽，聲音也低了幾分。
“畢竟……往後還得找媳婦過日子呢，總頂著個傻名聲，怕是連丈母孃那關都過不去，你說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