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雪北原·牏山之南飛狐堡。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雪夜中一支騎著雪狼的隊伍踏雪而來。
雪夜下的飛狐堡,同銀狐一般銀芒鋥亮。
數百名身著黑褐色硬質皮甲手持一丈略短的黑色槍矛,他們的臉同荒雪的冰雪一般冰寒至極。
他們禁星塔的衛軍——荒月山陣
“古屍正在何處?”雪天河輕聲問道。
山陣的千夫長應聲道:“古屍已被安置在飛狐堡冰室之中,來得個黑衣怪人連堡中七重境的高手都奈何不得,他說要做大人一筆生意。”
“生意?”
雪天河感到有些錯愕,沉聲道,“你他現在正在何處?”
“不用找了,我就在這兒。”
陰暗的黑暗中突然顯現出一個蕭瑟的黑影,他的聲音沙啞至極卻又透著一股詭異的陰柔,聽不出是男是女。
“偉大的六矩,請讓我為您獻上崇高的敬意。”他渾身被黑漆漆的斗篷包裹,陰影下看不清他的臉與臉上的神情。
雪輕靈正握著掛在馬鞍上的長劍。
她的手微微顫抖,不光因為莫名的恐懼,也因為來自於遠古的天性。
彷彿,站在他們身前的已不是……一個人。
她努力的壓制自己,壓制心中一劍殺了他的衝動。
她低頭一瞥,發現父親的手也緊握在刀柄上。
微微顫抖著……
飛狐堡·大廳。
無形的黑暗在空氣中蔓延,恐懼死死地掐在雪天河的咽喉,而這恐懼的來源就站在他的面前。
雪天河坐在寒鐵王座之上。
黑袍人立於階下。
雪天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氣息直入肺腑。雪天河自從成為『六矩』之後,他自以為大陸上能讓他感到恐懼只有『四帝』。
而眼前的黑袍人氣息極為強悍,甚至……與四帝恃平,『鴉』的實力竟然如出恐怖,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青麟殿、神宮、魔宗斗的天昏地暗,但對『鴉』的態度卻出奇的一致——不惜代價,格殺勿論!
雪天河的手指不安的敲打著寒鐵王座的狐狼椅扶,兩人之間沉默如夜。
雪天河囁了囁嘴唇,“先生即是『鴉』的人,卻如此光明正大的拜訪禁星塔。難道……你不怕死嗎?”
“你沒有理由殺我。”
黑袍人開了口,卻是一片混沌辨不清男女。
“噢?”雪天河此時才感到他的呼息,便安下心來,畢竟還在可知之內。“先生為何如此自信?禁星塔乃是神宮附庸,千百年來神宮的鎮壓手段先生應是記憶猶新吧。”
最後幾字雪天河的語氣冰冷無比。
“哈哈哈!”
黑袍人混沌的聲音仰天長笑,其中盡是諷意。
“雪天河,你的騙術可不高明。大陸上任是三歲幼童都知曉三百年為什麼禁星雪氏會歸附神宮姬氏,你不覺得自己的話很諷刺嗎?還是……你們雪氏已經習慣當姬氏的狗了?”
王座之上雪天河默不作聲,陰翳的眼神像只兇惡的雪狼。
“雪塔主,我們的目的很簡單——我們可以滿足禁星塔的要求,但禁星塔也要將那一件東西交給我們。”
“什麼東西?”雪天河故意反問道。
“嘖嘖嘖……”
黑袍人不滿的輕笑道,“雪塔主我們都是聰明人,聰明人之間若是把話挑的太明瞭,可就沒有意思了。”
“先生,這世上可沒有什麼聰明人,即是心智聰慧人早就看透這個世界的本質。而我們這些活著不過就是被慾望支配的人偶嗎?”雪天河回應道。
“有意思。”
黑袍人道,“既然都是在這個充斥骯髒、殺戮、罪惡的世界中求存的人,那也就挑明瞭話。禁星塔在塞外極北之山中得到了一具古屍,我們『鴉』要了!同樣,我們會給雪塔主你一個滿意的價位。”
無錯書吧雪天河笑了笑,卻不知為何而笑,“既然『鴉』想我作交易,至少你得脫下這身黑斗篷。”
“有這個必要嗎?”黑袍人的聲音明顯帶著不悅。
雪天河並不示弱,“自然有這個必要,若是這黑斗篷之下並不是人,你會安心嗎?”
“你會流血吧……這樣,你就會死的很痛苦。”
黑袍人話音一變,陰冷徹骨。
唰得一下,通天的恐怖氣息從黑衣人的身體上爆發出來。
雪天河神色未變,嘴角勾了勾:“我們賭一局如何?”
“賭什麼?”
“賭你不敢殺我……”
話音剛落,一道黑氣爆發長吟顯出赤角惡鬼之象,黑氣縈然化為詭異骷髏直向王座上的雪天河殺去。
出奇的是雪天河並在王座上挪動,甚至連展開脈力防護都沒有,黑袍人驚愕了。
這人,難道真不怕死嗎?
雪天河估計這一擊大概可比上紫帝姬偃八成的實力,赤角惡鬼被化作骷髏的黑氣團團包裹,赤紅的鬼瞳閃著嗜殺的飢渴與興奮。
“吼!”
惡鬼手中拈著一柄漆黑如墨的三叉長戟,戟尖上閃著危險的赤紅光芒,這道光芒似乎下一瞬就能刺穿他的喉嚨。
他能感到這股腥惡的氣息已經撲到了自己臉上。
雪天河,閉上了眼睛。
嘴角,卻依舊自信地上揚。
“嘣!”的一聲驚天巨響,無數破碎的木料帶著瓦礫、積雪沉了下來,大廳內登時狼藉一片。
雪天河睜開了雙眼,其中閃過一絲狐狸一般的狡詐,一閃既逝。
外頭的月,明淨如水投射下來。乳白的光芒下幾片雪花亦交織其中。
驟然,外頭響起一陣兵甲之聲。銀白的鎧甲在月光下依舊恍的人眼花,同為銀色的長槍湧了進來,將黑袍人困在其中。
“御殺!困!”
千夫長拔出了自己赤紅的戰刀喝道,山陣豎起右臂的圓盾疊作上中下三層,槍刃在月華下流轉著烏芒透過盾牌之間的縫隙直對黑袍人。
“退下!”雪天河威喝道。
千夫長目透疑惑,“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沒看見我和先生在談大事嗎?還不快滾下去!”雪天河再喝。
“諾!”
將戰刀收入鞘中,山陣隊長對雪天河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轉即對身後的山陣大喝道。
“解陣!歸……”
銀色的荒月山陣立即消失在視野之中,除了地上滿是腳印更為狼藉。
“先生,唐兀了。”雪天河作賠道。
“沒什麼,雪塔主不希望自己的手下白白送死,在下明白。”
黑袍人的聲音依舊沒有什麼變化,雪天河站起身來點頭贊同。
背後黏的冷汗可不舒適……
“你羸了!”
黑袍人解開了身上半黃的金屬釦子,一揚手漆黑的袍子就像展翅的黑色巨鴉。
雪天河有些呆住了,本以為黑袍之下會是一個老人,沒想到……竟是一個少女,且奇美無比。
她的身材很是高挑,不遜於高大的雪天河多少。她臉上的神色很是冷漠,連瞳眸中透著這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她的五官很是緊緻本已是絕色卻被自身的漠然影響失了幾分味道。
出奇的是,少女身上只穿了一個黑絲紗衣,薄薄的衣紗下的白淨的胴體很是勾火,但也讓他感到恐懼,在雪原上穿的這麼少,還不被寒氣影響只有一種可能——十重脈境。同樣,高佻的馬尾辮高高豎起像是面漆黑的戰旗。
她的纖長白皙脖子上繫著一條黑絲繫帶,繫帶上掛著一顆龍眼略大的腥紅色寶石。雪天河知道,她殺過很多人,而自己也不是她的對手。
她繫帶上的腥紅寶石是活的,是用人血養大的!
白若乳月的面板吹彈可破,她手背虎口處刺著一隻墨鴉,而它的眼睛和繫帶上的寶石一樣都是腥紅的。
雪天河苦笑道,“不知道,現在是繼續稱為先生還是稱作姑娘?”
她詭然一笑,“你可以稱我為——夜叉。”
“夜叉……”
雪天河道:“我不禁有些好奇,你們的大宗主到底是誰?他要這具古屍幹什麼?”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活得便越長。”
黑袍緩緩落下披在夜叉身上,夜叉扣上了金屬釦子並沒有兜上後面黑黢黢的兜帽。
“那我總要知道你們能給我什麼好處吧。”
“那是自然。”
夜叉臉上神色依舊冷若冰山,“請問雪塔主,玄脈大陸上哪把劍最為尊貴?”
“自然是脈尊的麒澪劍了。”
夜叉又問道,“次之呢?”
“那便是神宮第一代宮主的佩劍——劍榜第三的帝微,等等……”
雪天河臉上的神色愕然:“二十年前,帝微於神宮寶庫中被竊,護庫的五百禁衛與九位八重境長老無一活口……原來是你們乾的。”
夜叉嘲諷道,“我想雪塔主不會在意這件帝道神兵的出處吧,雪塔主是個生意人,不知價錢是否足夠?”
雪天河呆住了,帝微雖說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不過卻要同聲惹怒神宮和荒雪王朝,怕是有些不值當。
夜叉笑了,笑的很是得意。
“怎麼?”雪天河顯然不悅。
夜叉臉上又復為冷漠“大宗主在我臨行之前便知道雪塔主會顧慮神宮和荒雪,所以讓我為此來送一件東西。”
“哦?什麼東西?”
夜叉手中黑芒一閃,手中便多了一隻碧色的翡翠盒子。開啟盒鎖,裡面躺著一枚蒼藍色的丹藥。
夜叉道:“聽說令愛自幼便有血寒之症,月虧陰盛之時便會發作,全身麻痺痛苦無比,血脈之中凝出血冰待寒症極致時就會寒衰而死。”
“若是情報未錯,我記得貴夫人是虞姓吧。”
雪天河臉上的神色微變“是,又如何?”
“雪塔主應該知道大陸上只有一支虞氏。”
雪天河的牙齒中幾乎是崩出這幾個字來“七星·風冶子虞應凌之後。”
夜叉絕美的臉龐上綻出邪笑:“風冶子留下一男一女兩個遺孤,兒子被處刑扼死,而女兒則被灌下了『雪皇』的獸血,從此風氏後族血脈之中便隱藏著血寒之症。”
“血寒之症是一種獸毒,而這便是解藥。”
……
狼藉雜亂的大廳已被下人打掃乾淨,不過上面的大洞只能等到明日工匠再修繕了。雪輕靈立在大廳中,乳白的月華肆意流淌在灰白色的石板上,像片海,而她輕盈地浮在這片“海”上。
她的神色和寒鐵王座上的雪天河一樣,一樣的驚恐、一樣的迷茫。
一把長劍斜插在石扳上,浸沐在雪光月華之中。
劍身上的寒光像似極北之山的雪頂,一片帶著極致寒意的強光,籠罩這片形式古樸的堂廳。
劍榜第三·帝微。
名列於麒澪與邪冥之下的最強之劍、帝王之劍。
六面的劍身上布著一條一指粗長的溝糟,而溝糟中的彎曲溝壑之處都鑲嵌著一顆寶石,一共十三顆寶石,都閃爍著各不相同光芒的寶石,而其中以距劍尖一寸有餘的寶石最為碩大、也最為珍貴。
它質地晶瑩剔透閃著紫金般的強烈光芒。它代表紫垣——帝星,星辰中的帝王!其他十二顆寶石則代表中天十二星。
月華下銀亮的光亮中夾雜著十三顆寶石各異的光芒,像極了蒼茫的極北雪頂上紫垣帝星與伴生的十二天星暢意的爆發。
這世上的劍,它是劍中的帝王。
但它仍不是最尊貴的劍,只因為麒澪是劍中之神!
“他們走了嗎?”雪天河問道。
雪輕靈點頭道,“不知從哪兒又冒出幾個黑衣人,用冰棺將那具古屍運走了。”
王座之上的雪天河未生反應,雪輕靈便再追問道:“父親,那具屍體是誰的?值得他們用【帝微】交換?”
雪天河緩緩的立起身來,他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疲倦“靈兒,你知道這世上誰才是最強大的?”
“四帝?”
雪天河搖搖頭。
“青麟端木氏曾經的脈尊?”
雪天河再搖搖頭。
“玄脈大陸的萬獸之王——『龍王』?”
雪天河還是搖了搖頭。
雪輕靈犯了難,“父親,孩兒不知。”
雪天河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冰冷,他搖指天際緩緩吐出兩個字,“異族!”
“父親,難道那具古屍是異族的。”
“異族?用仙族來稱呼他們或許更合適。”
仙……
雪輕靈只覺得自己被冰冷幽暗的恐懼死死禁錮,死灰復燃的神秘組織——『鴉』為什麼會被各大勢力追殺?『鴉』又為什麼不惜代價收集異族殞落的屍身?他們之後操縱一片的大宗主又是誰?
太多太多的迷團隱藏在迷霧之中。
天上只有一輪皓月散著柔和的月華,卻無半點星光。若大的夜空連一顆星星都沒有出現,像是被隱藏在星空深處無名深淵寂滅的玄一吞噬。
雪天河拔出帝微遙指天際,不知是對天說、還是對雪輕靈說,或是對自己說。
“大陸上沉寂千年的黑夜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