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字獄，死一般的寂靜。
顧雍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他死死地盯著李承乾，彷彿在看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瘋子。
“破……破產？”
他活了七十年，算計了一輩子，聽過最瘋狂的計劃也不過是弒君謀逆，改朝換代。
可眼前這個年輕人，大唐帝國的儲君，竟然要親手砸掉自己建立的金融帝國的基石！
“你瘋了！”顧雍的聲音嘶啞，充滿了驚駭，“寶鈔體系一旦崩潰，民心動盪，物價飛漲，烽煙四起……這天下，會亂的！你這是在自毀長城！”
“誰說我要讓它崩潰了？”
李承乾懶洋洋地靠回椅背，用一種看傻子般的眼神看著顧雍。
“我只是，想請全天下的錢莊、豪商、士族……看一場盛大的煙花而已。”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步，釜底抽薪。”
“從明天起，我二弟李泰的印書坊，會以‘賀北境大捷，與民同樂’的名義，開始印製一種全新的東西——‘大唐通寶兌換券’。”
李承乾從懷中摸出一張早已畫好的圖紙，隨手扔在棋盤上。
圖紙上，是一種比寶鈔更精美、更復雜的紙券。上面不僅有山水樓閣的細密畫紋，還有一些顧雍完全看不懂的、如同星辰軌跡般的幾何圖案。
“這是兌換券，不是寶鈔。”李承乾敲了敲桌子，“我會讓李泰在《大唐邸報》上宣佈，為防止偽鈔，所有舊版寶鈔，將於一個月後，停止流通。百姓可憑舊鈔，一比一兌換新版‘兌換券’。而這‘兌換券’，才是未來唯一可以兌換金銀的憑證。”
顧雍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瞬間明白了這一招的狠毒之處！
釜底抽薪！
這不是在救市，這是直接廢了敵人的所有彈藥！
敵人費盡心機，高價收購了數百萬貫的舊版寶鈔，準備發動雷霆一擊。結果太子一句話，這些寶鈔在一個月後，就會變成廢紙！
他們如果想不血本無歸，就必須在限期內，去銀行把舊鈔換成“兌換券”。
可一旦他們露面……
“他們不敢去換。”顧雍聲音乾澀地說道，“那無異於自投羅網。”
“說對了。”李承乾打了個響指，“所以，他們只剩下一個選擇——在舊鈔作廢之前，不計任何代價，把手裡的舊鈔花出去！”
顧雍的腦中“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彷彿看到了一副恐怖的畫面：無數手持巨量寶鈔的敵人，像一群被關進籠子的餓狼，瘋狂地撲向市面上一切可以購買的商品——糧食、布匹、土地、房產……
這將引發一場史無前例的通貨膨脹！
“物價會瘋漲，市場會崩潰……”顧雍喃喃自語。
“對啊。”李承乾理所當然地點頭，“所以，第二步來了。”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臉上露出了惡魔般的微笑。
“關門，放狗。”
“就在他們拿著即將作廢的寶鈔，瘋狂購買物資，以為能及時止損的時候。我會讓父皇下旨，成立‘帝國物資儲備司’。”
“此司只有一個職責——拋售！”
“江南的存糧，是他們的十倍。”
“蜀中的絲綢，是他們的百倍。”
“我們有雪鹽，有玻璃，有水泥，有曲轅犁……我們有他們想買的一切！”
李承乾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愉悅。
“你猜，當他們用高於市價三成的價格，瘋狂囤積糧食的時候，我突然宣佈，官倉開倉放糧，糧價打五折。會發生什麼？”
顧雍的身體，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他想到了。
那些敵人，將會在最高點，接到一個史詩級的“天價盤”！他們用真金白銀換來的、即將作廢的寶鈔，最終換回的，只是一堆瞬間貶值一半以上的“破爛”！
“這……這是在……搶劫……”顧雍的牙齒都在打顫。
“糾正一下。”李承乾搖了搖手指，“這不是搶劫，這叫‘宏觀調控’。”
他頓了頓，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當然，光讓他們虧錢，還不夠。”
“第三步，也是我最喜歡的一步。”
“斬首。”
李承乾的聲音陡然轉冷，殺機畢露。
“我那太子妃，已經把所有參與其中的錢莊、商號、以及他們背後主使的名單，都給我了。一張精確到人名、地址、甚至藏匿財富地點的網。”
“就在他們因為資產大幅縮水而焦頭爛額，就在他們以為這只是一場失敗的商業投機時。天機衛和神策軍會拿著這份名單，挨家挨戶地……‘拜訪’。”
“罪名，我都替他們想好了——惡意擾亂金融，意圖顛覆國本。”
“人，抓進大理寺。”
“家產，全部充公，正好用來填補這次‘調控’的虧空，說不定還有的賺。”
“至於那些錢莊……”李承乾的目光再次落回顧雍身上，那眼神，讓這位七十歲的老狐狸如墜冰窟。
“他們的掌櫃、夥計，他們的金庫、賬本，他們的信譽和百年基業……都會在一夜之間，變成我大唐興業銀行的‘分行’。”
“從此以後，大唐境內，只允許有一家銀行。那就是，朝廷的銀行！”
……
整個水字獄，落針可聞。
顧雍呆呆地坐在那裡，大腦已經徹底停止了運轉。
他一輩子都在玩弄陰謀詭計，自詡為執棋人。
可今天，他才發現，自己連棋盤是什麼都不知道。
對方根本沒有按照棋盤的規則來下！
對方直接掀了棋盤，然後用棋盤把他活活拍死，最後還把他口袋裡的錢都掏得乾乾淨淨！
這不是計謀！
這是降維打擊！
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他完全無法理解的、碾壓一切的恐怖力量！
“噗通！”
顧雍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潮溼的地上。
他不是因為恐懼，也不是因為絕望。
而是一種……源於靈魂深處的、看到了“神蹟”般的巨大震撼與狂熱！
他顫抖著，對著李承乾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老……老臣顧雍，願為殿下……效死！”
他終於明白了。
這已經不是改朝換代的遊戲了。
這是一個新時代的誕生！
而他，只想成為這個新時代的見證者，哪怕只是作為一塊墊腳石！
李承乾看著跪在腳下的顧雍，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他要的，本就不是顧雍的命，否則當初也沒必要救活墜樓後只剩一口氣的顧雍了。
他要的，是顧雍這顆在江南盤根錯節了數十年的“大腦”，是顧雍對江南每一個毛孔的熟悉。
“起來吧。”李承乾淡淡道，“你的價值，不是死在這裡。”
他轉身，向牢門外走去。
“殿下！”顧雍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老臣還有一個疑問！”
“說。”
“殿下……您就不怕嗎？”顧雍的聲音帶著顫音，“如此雷霆手段，等同於與天下所有豪商門閥為敵！您將所有人都推到了對立面，您……”
李承乾的腳步停住了。
他緩緩回頭，黑暗中，他的側臉輪廓分明，眼神幽深如海。
“誰告訴你，我要他們活了？”
“我要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沒有門閥，沒有世家，只有大唐的國民。”
“所有阻礙這個世界誕生的舊東西……”
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燦爛，卻又讓人不寒而慄。
“……都該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裡。”
說罷，他推開牢門，大步離去。
只留下顧雍一個人跪在原地，如遭雷擊，渾身顫抖著，口中反覆呢喃著那句話。
“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
天牢之外，夜涼如水。
無錯書吧王德早已備好了馬車，見太子出來，連忙迎了上去。
“殿下，回宮嗎？”
“不。”
李承乾搖了搖頭，他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殘月，淡淡地開口。
“去魏王府。”
“今晚，我要和我那傻弟弟，通宵達旦地……畫圖。”
王德一愣，畫圖？畫什麼圖？
李承乾沒有解釋，只是自言自語般地低聲說了一句。
“這場饕餮盛宴，總得有個像樣的請柬，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