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貞觀九年的秋天,註定要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道前所未有的聖旨從皇宮發出,昭告天下:太子李承乾奏請,於東宮設“格物院”,以“格物致知”為宗旨,窮究天地萬物之理,改良農具,興修水利,廣納天下能工巧匠,凡有奇思妙想者,皆可入之。
聖旨一出,滿朝譁然。“格物致知”這四個字,本是儒家經典《大學》中的語句,但歷來都被認為是修身養性的內省功夫,何曾與“奇技淫巧”的工匠之事聯絡在一起?
太子殿下此舉,究竟是別出心裁,還是……又一次的離經叛道?然而,緊隨聖旨而來的,是更讓人瞠目結舌的行動。
十萬貫銅錢,由戶部和內帑共同出資,如流水般送入了東宮,堆滿了整整一個庫房。銅錢的光芒幾乎要閃瞎所有人的眼睛。
東宮每年的用度也直接翻了一倍,各種珍稀用度、食材布料源源不斷地送來。
新上任的東宮總管王德,看著庫房裡那座銅錢堆成的小山,饒是他侍奉李世民多年,見慣了皇家氣派,此刻也忍不住手心冒汗。
陛下對太子殿下的恩寵,已經到了一個匪夷所所思的地步。這份恩寵背後,是如山的期待,也是萬丈的深淵。
此時的李承乾,正站在麗正殿前的一片空地上,這片地已經被他圈了起來,作為格物院的臨時工坊。
他面前站著十幾個從將作監、少府監精挑細選出來的頂級工匠,一個個都是大唐最優秀的手藝人。
然而此刻,這些平日裡眼高於頂的工匠大師們,卻都面露難色,愁眉不展。
“殿下,您說的這個‘千里眼’,恕老朽愚鈍,實在是……聞所未聞。”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木匠躬身道,他是將作監的大匠,一手榫卯絕活出神入化。
“是啊,殿下。”旁邊一個擅長金玉雕琢的匠人也附和道,“兩塊透明的石頭疊在一起,就能看清遠處的東西?這……這聽起來倒像是方士們的仙術。”
李承乾看著他們,並不意外。他知道,要讓這些固守傳統經驗的匠人接受一個跨越千年的概念,絕非易事。
“諸位師傅請看。”李承乾不急不躁,從懷裡取出一物。
那是一塊小小的水晶,是他從自己的私庫裡翻出來的,經過打磨,形成了一個凸面。
這是李承乾這幾天閒暇時自己動手磨的,雖然粗糙,但已經具備了放大鏡的基本功能。
他將水晶放在一張寫著小字的紙上,道:“你們來看。”
工匠們好奇地湊了上去,當他們的目光透過水晶看到紙上的字時,無不發出一聲驚呼。“呀!這字……變大了!”
“當真!變得清清楚楚!”這個小小的“魔術”瞬間點燃了工匠們的好奇心。
原來太子殿下不是在說胡話,這透明的石頭,真的有玄機!
李承乾微微一笑,他知道,第一步已經成功了。他要的不是盲從,而是激發這些天才工匠們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這,便是格物的第一步——觀察。”李承乾的聲音平靜而清晰,“此物能將近處的字放大,那麼,如果我們用兩塊不同的‘水晶’,一前一後,一遠一近,是否就能將遠處之景拉近呢?”
他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提出了一個問題。工匠們陷入了沉思,他們開始激烈地討論起來。
雖然他們不懂什麼光學原理,但憑藉豐富的經驗和直覺,他們隱約感覺到,這其中似乎真的有某種規律可循。
“殿下,您說的這個‘水晶’,若要做出您圖紙上那般……既大又純淨無瑕的,恐怕……比登天還難。”一位負責珠寶玉石的匠師面露苦色。
“我大唐最好的水晶,也不過拳頭大小,且多有雜質裂紋。更何況,要將其磨成您圖紙上那種……匪夷所思的弧度,稍有不慎,便會整塊碎裂。”這才是真正的難題。
“誰說一定要用水晶?”李承乾反問道。眾人一愣。李承乾走到一旁,那裡擺放著幾件從宮中搜集來的“琉璃”器皿。
這些琉璃器色彩斑斕,造型精美,但在李承乾眼中,它們渾濁、充滿了氣泡和雜質,根本無法用於光學。
無錯書吧“此物,名為琉璃。”李承乾拿起一隻琉璃碗,“它與水晶本是同源,皆由沙石燒製而成。為何琉璃渾濁,而水晶通透?其差別,就在於原料的純淨與燒製的火候。”
他轉身面對所有工匠,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
“本宮這裡,有一份據說是前朝方士留下的丹方,上面記載著一種燒製‘透明琉璃’的法子。此法,本宮稱之為‘玻璃’之法。”
李承乾從懷中掏出一卷早已準備好的羊皮紙,上面用硃砂畫著潦草的符號和文字,充滿了神秘感。這自然是他自己偽造的。
“丹方上說,欲得純淨之玻璃,需取最純淨之石英砂,配以草木灰煉製之純鹼,再加入石灰石,以超越尋常鍊鐵之高溫,持續熔鍊十二個時辰,方可得澄清之液。”
石英砂、純鹼、石灰石……這些名詞對工匠們來說,既熟悉又陌生。
李承乾不給他們提問的機會,繼續說道:“更關鍵的是,玻璃燒成之後,不可驟然冷卻,需置於溫室之中,使其緩慢降溫,此過程名為退火。否則,天地寒氣一激,便會自行碎裂。”
他將現代玻璃製造的核心工藝——原料配比、高溫熔鍊、退火處理——用一種半玄學半技術的語言,完整地闡述了出來。
工匠們聽得雲裡霧裡,但前朝方士、丹方這些字眼,讓他們不敢有絲毫懷疑。
太子殿下能知曉蝗蟲可食,能預言高山之症,他拿出來的丹方,豈能是凡物?
“殿下,這……這超越鍊鐵之高溫,我等的窯爐,怕是達不到啊。”一名負責燒製陶器的老匠人擔憂地說道。
“所以,我們要建新窯!”李承乾指向空地的另一頭,那裡已經堆放了大量的耐火磚和黏土,“圖紙我已經畫好了,此窯名為‘蓄熱式馬蹄窯’,利用煙道廢氣預熱空氣,可將窯內溫度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
看著那張結構複雜、設計精巧的窯爐圖紙,所有工匠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巧妙的設計,每一個細節都充滿了智慧,彷彿不是凡人所能構想。
接下來的日子,整個東宮的這片角落,變成了一個熱火朝天的大工地。
李承乾徹底顛覆了所有人對他的印象。他不再是那個躺在太師椅上曬太陽的懶散太子,而是變成了一個親力親為的大工匠。
李承乾穿著一身便於活動的短打,挽著袖子,臉上、手上沾滿了泥灰和草木灰。
他親自指導工匠們如何篩選最純淨的白色石英砂,如何用大鍋熬煮草木灰,再透過一道道過濾、結晶的工序,製備出白色的純鹼粉末。
李承乾甚至親自和泥,參與到新窯的建造中,不斷地和工匠們爭論著某個風道角度、某個砌磚的細節。
王德和稱心等人遠遠地看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曾經連奏摺都懶得翻一下的太子殿下,此刻卻對這些泥瓦之事充滿了匪夷所思的熱情,他的眼中閃爍著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名為創造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