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的鬧劇，林安已經懶得再看。

皇帝的結局，早已註定。

他現在更關心的，是那個剛剛脫困的老頭，張清風。

人跑了，總得知道跑去了哪裡。

林安指尖掐訣，一絲幾不可見的真元之力，縈繞其上。

尋蹤術。

這是他從某個倒黴蛋身上順來的小法術，沒什麼大用，但用來追蹤剛剛交過手，氣息未散的人，卻是再合適不過。

空氣中，那屬於張清風的，混雜著天香乳芬芳與血氣的獨特味道，如同一條無形的絲線，清晰地指向了城西的方向。

靈心寺。

林安的身影，在夜色中化作一道淡淡的虛影，幾個起落間，便已橫跨了半座皇城。

古老的寺廟，在月光下顯得莊嚴肅穆。

林安沒有驚動任何人，他的身形悄無聲息地落在寺內一棵巨大的古槐之上，方寸靈域的力量，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瞬間籠罩了整座靈心寺。

一草一木，一僧一佛，盡收眼底。

很快，他便鎖定了目標。

青龍塔下，一間隱蔽的密室之中。

張清風盤膝而坐，面色卻極為難看。

他身上的傷勢在天香乳的磅礴藥力下，早已恢復得七七八八，甚至功力都隱隱有突破的跡象。

但那張返老還童，變得不過四旬左右的臉上，卻佈滿了痛苦與絕望。

子孫根被斷，這種深入骨髓的劇痛和羞辱，遠比任何傷勢都更折磨人。

在他的對面，一個身穿灰色僧袍，面容清癯的中年和尚，正滿臉震驚地看著他。

“張掌門，你……你真的返老還童了？”

和尚的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

他正是這靈心寺的主持，明慧。

張清風慘然一笑，聲音嘶啞：“是啊，返老還童了，卻也成了個廢人。”

明慧看著他年輕了數十歲的容貌，再感受到他體內那浩瀚如海的真氣，眼中的震驚，逐漸被一股巨大的遺憾所取代。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如此神藥，竟然……竟然只讓你一人服用了。”

他惋惜地搖著頭：“若是能讓陛下也……”

“他吃了。”張清風冷冷地打斷了他。

“什麼？”明慧猛地一愣。

“那狗皇帝，也吃了一顆。”張清風的眼中，閃過一絲快意，“只不過，他吃的那顆，是我特意為他準備的。”

明慧的臉上，瞬間寫滿了錯愕與不解。

但他看著張清風那陰沉的表情，很識趣地沒有再問下去。

張清風調息了片刻，強行壓下體內的劇痛，緩緩睜開眼。

“明慧，我可能……熬不過去了。”

他的聲音裡，透著一股死志。

“天香乳的藥力太過霸道，我雖然僥倖未死，但根基已毀，心脈受創，加上那閹人歹毒的一擊，如今全靠一口真氣吊著。”

“若能熬過去，或許還能再活百年，但……”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他不想活了。

明慧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張掌門，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天山派的血海深仇誰來報？那狗皇帝……”

“我會親手殺了他！”張清風眼中爆發出駭人的殺機，“就算拼著同歸於盡，我也要讓他付出代價！”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中充滿了無盡的悲涼。

“只是……我如今已成了一個不人不鬼的閹人，就算報了仇，苟活於世，又有什麼意義？”

他這一生，頂天立地，何曾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活著，對他而言，反而是更大的折磨。

密室內的氣氛，一時間陷入了死寂。

明慧看著他，沉默了許久。

突然，他做出了一個讓張清風，也讓在暗中觀察的林安，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緩緩站起身，當著張清風的面，解開了自己的僧褲。

然後，他將褲子，褪了下來。

平坦。

空無一物。

張清風的瞳孔，猛地一縮。

林安也是看得一愣。

好傢伙，又一個同行？

明慧神色平靜地將褲子提上，重新坐下，淡淡地說道：“張掌門，你看，這東西，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張清風呆呆地看著他，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位得道高僧，竟然……竟然也……

“貧僧年輕時，也曾有過一段塵緣，後來為情所困，一時想不開，便自己動手，了卻了煩惱根。”

明慧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

“起初，我也覺得天塌了，生不如死。但後來才發現，沒了那東西，反而能讓貧僧更加心無旁騖地專研武學與佛法。”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們追求的，是武道的巔峰，是天地的至理，區區一副皮囊，一點慾望，又算得了什麼？”

一番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敲在張清風的心頭。

他那雙原本充滿死氣的眼睛裡，漸漸泛起了一絲光亮。

是啊。

自己追求了一輩子的武道，難道就因為這點殘缺，就要放棄了嗎？

他看著明慧那平靜無波的臉，心中那股滔天的怨氣與絕望，竟奇蹟般地消散了大半。

“多謝大師開解。”

張清風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對著明慧，鄭重地行了一禮。

“不過……”他話鋒一轉，眼中再次燃起熊熊的戰意，“那狗皇帝，我還是要去刺殺的！就當是為了天山派死去的那些弟子，做最後一件事！”

明慧搖了搖頭：“不妥。”

“你現在去，就是送死。”

“那狗皇帝為何要殺你？難道他不知道，你是唯一知道天香丸秘密的人嗎？”

張清風一愣。

“他之所以急著殺你，就是為了滅口！”明慧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已經返老還童了！”

“為何？”張清風不解。

“你想想，一個長生不老的皇帝，對於那些藩王，對於那些野心勃勃的武林高手，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們的希望，徹底斷絕了！”

“一旦訊息洩露，必然會有人將他視為異端，視為竊國之妖！到時候，天下高手，群起而攻之！他這個皇帝，也就做到頭了！”

張清風恍然大悟。

帝王心術，果然狠毒！

“所以，我們不僅不能讓他殺了你滅口，我們還要反其道而行之！”

明慧的聲音，陡然變得陰冷起來。

“我們要把皇帝已經返老還童的訊息，傳遍整個江湖！”

“不僅如此，我們還要告訴天下人，那狗皇帝的手裡，還有足足四顆天香丸！”

嘶！

張清風倒吸一口涼氣。

他看著眼前這個慈眉善目的和尚，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這一招，太毒了！

這等於是把皇帝架在火上烤！

一個已經長生不老，並且手裡還握著能讓別人也長生不老的鑰匙的皇帝！

這絕對會引起整個天下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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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時候，別說是那些絕頂高手，恐怕就連一些隱世不出的老怪物，都會被吸引過來。

皇帝，必死無疑！

……

方寸靈域內。

林安聽著明慧的毒計，也是暗暗咋舌。

這和尚，比自己還狠啊。

不過，這計劃雖好，卻有個小小的瑕疵。

皇帝那老小子，現在可不是返老還童，而是半死不活。

到時候天下高手齊聚京城，發現被耍了，那場面，一定很精彩。

就在這時，明慧的聲音再次響起。

“張掌門，你天山派的其他人，現在在何處？”

張清風答道：“我已安排妥當，讓他們暫時躲在城東的一處古宅之中，由我那不成器的師弟，王重陽照看著。”

王重陽。

寧冰凝。

菲菲。

聽到這幾個名字，林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魚兒，該上鉤了。

他不再停留，身影一晃，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靈心寺，如同一縷青煙，融入了無邊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