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被這一聲厲喝震得心頭一顫。
他立刻躬身,姿態放得極低,語氣卻誠懇無比。
“姑姑息怒!奴才絕無半點冒犯之意!”
“奴才只是……只是乍見姑姑風姿,一時為其所奪,心中所想便脫口而出。奴才自幼讀過幾句詩書,總覺得世間美好之物,都當以最美的詞句來形容。方才那首詩,是奴才發自肺腑的讚美,若有唐突之處,還請姑姑恕罪!”
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既是道歉,又是不著痕跡地把讚美又重複了一遍。
孫影是什麼人?
她在宮中沉浮多年,見慣了爾虞我詐,聽慣了阿諛奉承。可那些奉承,要麼露骨粗鄙,要麼虛偽做作。
何曾有人,用這般驚才絕豔的詩句來形容她?
她久居深宮,位高權重,卻也早已忘了自己還是個女人。
林安這首詩,就像一顆石子,投入了她那潭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圈圈漣漪。
羞惱是真的,因為從未有男子敢如此“調戲”她。
可那份被驚豔辭藻讚美所帶來的隱秘歡喜,也是真的。
孫影板著臉,心中卻是百轉千回。她冷冷地盯著林安看了半晌,見他始終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態度謙卑恭敬,那股怒氣終究是消散了大半。
“哼,油嘴滑舌。”
她終是冷哼一聲,語氣卻不似剛才那般嚴厲。
“宮裡有宮裡的規矩,你既是皇后娘娘看重的人,以後更要謹言慎行,莫要再這般孟浪。否則,誰也保不住你。”
這番話,聽著是敲打,實則已是輕輕揭過了此事。
林安暗鬆一口氣,知道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無錯書吧“奴才謹記姑姑教誨。”
孫影嗯了一聲,卻沒有立刻離開。她踱步到殿中,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
“陛下龍體抱恙,如今朝中之事,暫由大皇子監國。只是這大皇子,與娘娘素來不睦。”
林安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來了。
真正的考驗來了。
孫影彷彿只是在閒聊家常,繼續說道:“娘娘膝下並無子嗣,宮中唯與九皇子走得稍近。如今這局面,著實有些微妙。你是個局外人,看得或許比我們這些局中人更清楚些。依你之見,此事該當如何?”
這是一個足以讓人掉腦袋的問題。
支援大皇子?那是背叛皇后。
支援九皇子?可九皇子年幼無勢,等於把皇后推入險境。
說不知道?那就是無能,皇后要一個無能之人何用?
林安心念電轉,大腦飛速運轉,權衡著每一個字的利弊。
沉默了片刻,他才用一種極為謹慎的語氣,緩緩開口。
“回姑姑,奴才人微言輕,不敢妄議朝政。”
他先表明了態度,隨即話鋒一轉。
“不過奴才以為,無論大皇子監國,還是九皇子受寵,都只是暫時的。這天下,終究是陛下的天下。陛下的旨意,才是至高無上的。”
孫影的眉梢微微一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林安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大皇子監國之權,是陛下所授,陛下隨時可以收回。娘娘乃是中宮之主,母儀天下,最大的優勢,便是能時時刻刻侍奉在陛下身側。只要娘娘能悉心照料好陛下龍體,讓陛下龍心大悅,那麼無論朝局如何變幻,娘娘的地位都穩如泰山,無人可以動搖。”
話音落下,觀書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孫影霍然轉身,目光如電,死死地盯著林安。
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這個小太監,他究竟是什麼人!
自己剛才那番話,宮裡不知多少人想過,卻無人敢說破。而林安,不僅說了出來,還說得如此透徹,如此一針見血!
他的潛臺詞,孫影聽得清清楚楚。
什麼叫悉心照料?
在如今皇帝重病、神志不清的情況下,誰能“照料”皇帝,誰就能“代表”皇帝!
這等於是在告訴皇后,放棄與大皇子在朝堂上爭鬥,轉而將所有力量集中起來,徹底掌控皇帝的寢宮,掌控皇帝本人!
這法子,狠辣,直接,卻也最是有效!
孫影不動聲色,心中對林安的評價卻已提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再次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試探。
“宮中還有一位楚貴妃,聖眷正濃,與娘娘也不甚和睦。”
林安的回答簡單而平靜,彷彿在陳述一個事實。
“貴妃,終究在皇后之下。”
一句話,便點明瞭尊卑之別,法理之序。
孫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震驚。
她重新恢復了那副古井無波的神情,對著林安訓斥道:“好了,這些話休要再提!以後管好你的嘴,若是在外面胡言亂語,仔細你的皮!”
“是,奴才明白。”
孫影不再多言,轉身提著燈籠,快步離開了觀書殿,背影甚至顯得有幾分倉促。
林安緩緩直起身,後背已是一片冰涼的冷汗。
他知道,孫影是皇后派來試探自己的。
而自己剛才的回答,無疑已經透過了考驗,甚至遠遠超出了對方的預期。
只是,皇后為何要找自己一個“太監”聊這些?難道僅僅因為一首詩?
林安心中疑雲重重。
他轉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雲傾城。
她讓自己今夜去找她,可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進入那個所謂的方寸靈域。
夜色已深,觀書殿外一片寂靜,只有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
林安站在殿中,一時有些茫然。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如天籟般的聲音,毫無徵兆地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回你的住處。”
是雲傾城!
林安心頭一震,隨即大喜。
他不敢耽擱,立刻熄了多餘的宮燈,鎖好殿門,快步朝著自己居住的排房走去。
他剛一踏進那間鼾聲四起的低矮小屋,關上房門。
下一秒,他只覺得眼前一花,那股熟悉的天旋地轉之感再次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