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上駟院最高長官那道裹挾著死亡恐懼的密令下達,一張無形,卻又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的大網,在神京城那看似平靜的水面之下,驟然張開。
王御醫成了這張大網最無奈,也最驚惶的提綱之人。
他甚至來不及為自己那顆早已被碾成齏粉的醫道之心哀悼,便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巨力,推到了這場風暴的最中心。
衝突,從一開始,便失去了任何隱秘性可言。
“不惜一切代價!”
這五個字,如同一道催命符,將上駟院那些習慣了在暗中行事的便衣校尉,變成了一群闖入瓷器店的瘋牛。
第三天,城南最大的“翰墨齋”書鋪,那扇傳承了三代、用金絲楠木打造的厚重店門,被一腳踹得粉碎。
數十名眼露兇光的校尉如狼似虎地衝入,將那些價值千金的古籍善本扔得滿地都是,只為盤問那早已嚇得癱軟如泥的老掌櫃,數月前,是否見過一個售賣醫書殘卷的遊方書販。
第五天,天橋底下說書的、算卦的、乃至捏糖人的,但凡與“書”、“紙”二字沾邊的,都被堵在牆角,挨個“請”進了上駟院那座只進不出的偏院喝茶。
第七天,就連那些走街串串,用幾串糖葫蘆換舊書的貨郎,都被查了個底朝天。
整個神京城,都籠罩在一股子莫名的恐慌之中。
百姓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皇帝身邊最得寵的近臣,像是瘋了一般,在找一個虛無縹緲的賣書人。
這種反常的大動作,立刻引起了京城水面之下,那些真正的巨鱷的警覺。
忠順王府。
一名負責情報的幕僚,正將一份剛剛匯總的密報,恭敬地呈到四皇子的面前。
“王爺,此事處處透著詭異。”幕僚的聲音壓得很低,充滿了困惑,“上駟院那位,向來行事穩重,滴水不漏。此番竟如此大張旗鼓,不惜暴露所有暗樁,也要尋一個區區書販,其背後動機,實在令人費解。”
四皇子並未言語,只是用那根白玉小槌,輕輕敲擊著面前的紫砂茶盞。
清脆的響聲,在空曠的書房中迴盪。
“書販是假。”他緩緩開口,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閃爍著一片令人心悸的寒芒,“清洗是真。”
“他必然是抓住了一條足以致命的線索,卻又不想讓這條線索,過早地暴露在朝堂之上。所以,才用這種看似愚蠢的方式,打草驚蛇,逼那條藏在暗處的大魚,自己露出馬腳。”
無錯書吧四皇子那藏於袖中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縮了一下。
“傳令下去,”他的聲音,陡然轉厲,“讓我們的人,也動起來。給我死死地盯住上駟院的每一個人!我倒要看看,父皇的這條忠犬,究竟是嗅到了誰的血腥味!”
一時間,整個京城暗流湧動。
上駟院在明處捕風,其他勢力則在暗處捉影,互相猜忌,局勢愈發混亂。
而身處風暴中心的王御醫,早已心力交瘁。
他已經整整十日沒有閤眼,那張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老臉,此刻更是瘦得脫了相,眼窩深陷,如同兩口即將乾涸的枯井。
毫無進展。
那個書販,就像一個從未存在過的鬼影,任憑他如何撒網,都撈不起半分蹤跡。
而身後,長官那愈發不耐煩的催促,與那雙早已被死亡恐懼佔據的、不再有半分人情味的眼睛,正如同兩柄燒紅的烙鐵,日夜不停地,炙烤著他那早已瀕臨崩潰的神經。
就在他即將被這雙重壓力徹底壓垮的最後一刻。
轉機,來了。
一名校尉連滾帶爬地衝入他的值房,那聲音,因極度的興奮而變了調!
“王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王御醫猛地從那張冰冷的硬木椅上彈起,一把死死抓住那校尉的衣領!
“在哪?”
“城西,一家快倒閉的舊書鋪!”校尉喘著粗氣,臉上帶著邀功般的狂喜,“那鋪子的老掌櫃,被我們的人用家法嚇破了膽,終於想起來了!”
“他說,數月之前,確實將一本破舊不堪的醫書殘卷,賣給了太醫院的劉御醫!”
“至於那殘卷的來源……”校尉深吸一口氣,吐出了那個足以讓王御醫魂飛魄散的地點。
“是一位時常在城外三十里,那座早已破敗的‘清風觀’歇腳的遊方道人!”
這份由薛寶釵早已安排好的情報,如同一針強心劑,狠狠地注入了上駟院最高長官那顆早已被絕望浸透的心!
他立刻叫停了城內那場早已淪為笑柄的徒勞搜捕,將所有注意力和希望,都聚焦在了那個城外的破敗道觀之上。
他徹底被這條精心設計的線索,牽著鼻子,一步步地,走向了那早已為他準備好的、更深的陷阱。
長官在暖閣內來回踱步,那張煞白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一種病態的、近乎於癲狂的潮紅。
為了表示自己求道的虔誠,也為了防止訊息走漏,被四皇子那些無孔不入的蒼蠅捷足先登。
他猛地停下腳步,對著那早已被驚得魂不附體的王御醫,下達了一道最終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長官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一道驚雷,轟然劈開了王御醫心中所有的僥倖。
“老夫要親自去。”
“微服簡行,連夜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