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駟院最高長官的官邸暖閣內,瑞獸香爐里正焚著一味新得的延年草藥,那奇異的清香混雜著暖氣,將整個空間都燻得暖洋洋的,彷彿一處與世隔絕的洞天福地。
長官半闔著眼,靠在鋪著白虎皮的大椅上,手中摩挲著兩枚溫潤的玉膽,心情頗為愉悅。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心腹王御醫來了。
長官眼皮都未抬一下,只當是尋常的診脈彙報,鼻腔裡發出一聲略帶不悅的輕哼。
這老傢伙,醫術是好,就是太過謹慎,總愛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擾他清淨。
可當王御醫那張臉出現在暖閣門口時,長官那份慵懶的愉悅,瞬間便被一股子迎面而來的寒氣衝得煙消雲散。
王御醫面如死灰。
他那張素來古井無波的老臉,此刻竟找不到半分血色,只剩下一片被天威徹底碾碎後的蒼白。
他雙手捧著一個黑漆描金的奏匣,那姿態,不像是在問診,倒更像是在奔喪。
“怎麼,天塌下來了?”長官緩緩睜開眼,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笑意的眸子裡,已然凝上了一層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嚴。
王御醫一言不發,只是雙膝一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將那奏匣高高舉過頭頂。
長官眉頭一皺,心中那股子不悅愈發濃重。
他接過奏匣,隨手開啟,本以為會看到熟悉的脈案,可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聞所未聞的澄心堂紙。
上面,用一種古樸到近乎於詭異的筆跡,寫著五個冰冷刺骨的大字。
長官只掃了一眼,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血色“唰”的一下,盡數湧了上來!
他猛地起身,那股子久居上位的滔天威壓,如同一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下,壓得那香爐裡的青煙都彷彿凝固了!
他勃然大怒,一把將那張澄心堂紙狠狠摔在地上,那薄薄的紙片,此刻卻彷彿重若千鈞,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王懷安!”長官厲聲斥責,直呼其名,“你瘋了不成?竟敢拿這種江湖術士的無稽之談來動搖老夫的心神!說!是誰指使你的?”
無錯書吧面對這足以將人靈魂都凍結的滔天君威,王御醫那顆堅守了一輩子的忠誠之心,與那份足以將他碾成齏粉的恐懼,在胸中瘋狂地交織,撕扯!
他重重地,將頭磕在冰冷的金磚之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長官……長官明鑑啊!”
王御醫泣不成聲,那蒼老的聲音裡,充滿了被徹底碾碎後的絕望,“老臣……老臣起初也絕不相信!可……可為了證偽,老臣用那本為您記錄了十年的密錄,逐條核對……結果……結果……”
他哽咽著,竟說不下去。
“結果如何?”長官步步緊逼,那眼神,像一頭即將擇人而噬的猛虎!
就在這盛怒的頂點,王御醫彷彿被抽乾了所有力氣,顫抖著,說出了那份古籍上的最後一項預言。
“那書上說……凡合上述九成者,逢暴怒或大喜,心脈逆衝,氣血壅塞,必有瞬時失明之兆!”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渾濁的老眼,死死地盯住了長官,那聲音,嘶啞,充滿了被徹底碾碎後的絕望。
“長官可還記得……三日之前,您因獲西域寶馬,大喜過望,曾在馬廄之中,有過瞬時視物不清之事?”
這句精準命中無人知曉的隱秘,如同一柄無形的、來自九幽地府的重錘,狠狠地,狠狠地砸在了長官的天靈蓋上!
他所有的怒火,所有的驕傲,所有的不屑,都在這一瞬間,被砸得粉碎!
長官臉上的漲紅,在頃刻間褪得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灰般的、毫無生機的煞白!
他那保養得宜的身軀,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後的多寶閣上,發出一陣瓷器碰撞的刺耳脆響!
他自己身體的背叛,成了這份“天命之書”,最無可辯駁的證據!
長官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他不再是那個運籌帷幄、權傾朝野的重臣,而只是一個被死亡的陰影攥住了咽喉、極度畏懼著終結的老人。
他失魂落魄地,緩緩蹲下身,將那張被自己鄙夷地摔在地上的紙,顫抖著,撿了起來。
那張薄薄的澄心堂紙,此刻在他手中,卻重若千鈞。
他雙手顫抖,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反覆閱讀著那上面每一條字字誅心的“判詞”,那雙總是精光四射的眸子裡,此刻只剩下無盡的、足以將他徹底溺斃的恐懼與絕望。
忽然,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撲上前,一把死死抓住王御醫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