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標著皇家園林佈局圖的紙,就那麼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石案之上。
昏黃的油燈是這方寸之地唯一的光源,將那枚用硃砂點下的、觸目驚心的紅點,映照得如同一滴尚未乾涸的血。
空氣,彷彿凝固成了有形的冰塊,死死地壓在銀狼副手的肩上。
“姑娘!不能再等了!”他往前膝行了兩步,那聲音因極度的驚惶而變得尖銳,“必須立刻!立刻將此圖上報給主事者!或是……或是集結我們所有的人手,今夜就突襲那個馬廄!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殺他個乾乾淨淨!”
這番話,如同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發出的最後嘶吼。
在他那套非黑即白的江湖邏輯裡,發現了賊窩,下一步,自然便是雷霆萬鈞的血洗。
“然後呢?”
“然後一頭撞進哪張網裡?”
她緩緩抬起眼,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溫潤的眸子,此刻清亮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靜靜地看著那張早已被恐懼扭曲的臉。
“是謀逆者的陷阱,還是遞出這張圖的人,為我們準備的墳墓?”
薛寶釵並未理會他的錯愕,她只是緩步上前,在那張巨大的堪輿圖前,靜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她將賈琅所教導的、那種聞所未聞的系統性思維,在腦海中飛速運轉。
她將這張看似無解的圖,強行拆解為了三個最核心的要素。
“皇家園林,”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山,像是在對那焦灼的銀狼副手解釋,更像是在對自己進行一場冰冷的邏輯推演,“這代表著權力的距離。能將手伸到這裡,說明對方的觸角,早已深入皇權的核心。”
“馬廄,”她伸出纖纖玉指,點向那片區域,“這象徵著軍事後勤與機動力。是任何一支軍隊,發起突襲的根本。”
“而這個硃砂紅點,”她的指尖,最終落在了那個致命的標記之上,“它不是一個目標。”
“它是一個漏洞。”
“是整個系統之中,最關鍵的、也是最致命的那個漏洞!”
糧食。
兵符。
馬匹。
這三者,如同一條條冰冷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溪流,在她那顆聰慧的心中,悄然匯聚,最終,形成了一條完整的、足以顛覆一個王朝的滔天巨浪!
一條完整的軍事動員鏈條!
而這條鏈條的終端,竟直指天子腳下!
薛寶釵豁然貫通!
她緩緩轉身,在那道充滿了驚駭與無法置信的目光注視下,冷酷地,揭開了整個計劃那血淋淋的最後一層皮!
“我們那位藏在暗處的盟友,他遞出這張圖,其真正的意圖,從來就不是讓我們去查抄一個窩點!”
“而是要讓我們明白,敵人滲透的,不是一間普通的馬廄!”
“而是負責管理皇家馬匹、草料、以及禁軍坐騎排程的核心機構――”
無錯書吧她一字一頓,那聲音,輕得彷彿能被風吹散,卻又重若千鈞,狠狠地砸在銀狼副手的心上!
“上!駟!院!”
他終於明白,自己與眼前這個女人的思維,早已不在同一個維度!
薛寶釵那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府的最終審判,再次響起。
“所以,那個紅點所指的,不是一匹馬,或是一堆草料。”
“而是一個人。”
“一個掌握著這個權力節點、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這些謀逆物資,轉化為雷霆戰力的……關鍵人物!”
一張被卷得極細的紙條,被緩緩地,推了出來。
顯然,石壁之後的那位監視者,也因她這番石破天驚的精準破局,而徹底打破了沉默。
薛寶釵緩步上前,展開紙條。
上面沒有圖畫,沒有暗語。
只有一個名字。
正是當今上駟院的最高長官,也是朝野公認的、對皇帝最為忠心耿耿的近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