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鐵門戶在他身後合攏,隔絕了那古老女人的凝視。
朱寧的身影融入甬道深處的黑暗,像一滴落入墨池的水。
神魂欲裂,骨甲之上每一道裂痕都像是燃燒的峽谷,灼燒著他殘存的意志。
他沒有半分停留。
他知道,那個和尚平和的目光,隨時可能再次穿透時空,將他這隻螻蟻死死釘在原地。
當他終於從鎮魔淵的陰影中滑出時,外界的喧囂再次灌入耳中。
積雷山那蠻橫的妖氣如實質的潮汐,一波波地衝刷而來。
可這一次,感覺不同了。
朱寧緩緩抬起那隻覆蓋著蒼白骨甲的右手,掌心向上。
空無一物,可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絲比腐爛更古老,比死亡更純粹的“骯髒”,正順著他的經脈,緩緩流淌。
那不是力量,是規矩。
是那座鎮魔淵,贈予他的,第一份禮物。
他心念微動,試探著催動了那縷新生的規矩。
他的身形,竟毫無徵兆地變得模糊,彷彿要融入腳下那片潮溼的,積攢了萬年塵埃的泥土。
成了。
朱寧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真正的驚異。
這規矩,竟能讓他與這方天地的“汙穢”,產生共鳴。
朱寧沒有再猶豫,他像一道真正的鬼影,貼著溶洞的陰影,向著來時的方向,無聲地潛行。
一隊剛剛換防的牛妖精銳,正手持巨斧,大步走來。
他們身上暴虐的妖氣幾乎凝為實質,將周圍的空氣都攪得微微扭曲。
朱寧藏身於一處巨大的獸骨陰影之後,將自己的身體,更深地,融入了那片黑暗。
牛妖精銳的腳步聲沉重如鼓,自他藏身之處不足三丈之地,緩緩走過。
為首的牛妖百夫長鼻子動了動,似乎嗅到了什麼。
他赤紅的雙目掃過這片堆積如山的獸骨,眼中閃過一絲疑慮。
“什麼味兒?”
“還能是什麼味兒,萬年塵埃與腐爛垃圾的惡臭唄。”旁邊的同伴不耐煩地說道。
那牛妖百夫長最終只是不屑地啐了一口,帶著隊伍,繼續向前巡邏而去。
朱寧沒有動。
他像一尊真正的石像,在原地蟄伏了足足一炷香。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那“骯髒”的規矩,成了他最好的護身符。
他繼續潛行,目標明確。
伙房。
那兩具被他打暈的豬妖,是他離開這座魔窟的唯一鑰匙。
可就在他即將抵達伙房的瞬間,一個陰冷的聲音,自另一條甬道的拐角處響起。
“找到了嗎!”
是黃四郎。
朱寧的腳步,猛地一頓。
“沒……沒有,黃大人。”幾名妖兵戰戰兢兢地回答,“伙房內外都搜遍了,除了兩頭睡死的懶豬,沒發現任何可疑的蹤跡。”
“廢物!”黃四郎的聲音尖利刺耳,“那頭豬妖一定還在這山裡!給我繼續找!就算把這積雷山翻個底朝天,也要把他給我揪出來!”
朱寧的心,沉到了谷底。
黃四郎那條瘋狗,已經咬住了他的影子。
伙房,不能再回去了。
他沒有再猶豫,轉身,骨白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另一條更加幽深的甬道。
他必須在黃四郎找到他之前,離開這裡。
朱寧繞開了所有巡邏的妖兵,最終,在一處最偏僻,也最骯髒的角落,停下了腳步。
那裡,是垃圾場。
他沒有再試圖尋找捷徑,而是像一條真正的泥鰍,悄無聲息地鑽入了那堆積如山的垃圾堆深處。
他要用最原始,也最穩妥的方式,等待一個機會。
不知過了多久,當溶洞之內的魔火漸漸黯淡,換防的妖兵也變得稀疏時,朱寧才緩緩地,自那片汙穢之中滑出。
他像一個真正的幽靈,循著記憶中的路線,向著那扇由火山岩打造的側門潛去。
門前,那兩尊牛妖親衛依舊如門神般矗立。
朱寧沒有再試圖靠近。
他藏身於百丈之外的陰影裡,靜靜地等待著。
無錯書吧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用鐵扇公主的玉佩。
那無異於告訴所有人,他來過這裡。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騷動,自甬道的另一端傳來。
是兩名喝得酩酊大醉的牛妖,正勾肩搭背,踉蹌著向這邊走來。
“嗝……他孃的,今天輪到我們守這破門了。”
“怕什麼,誰敢從這裡闖山不成?”
機會,來了。
朱寧的身影,在原地微微一晃,便已消失不見。
他沒有攻擊,也沒有退避。
他像一道真正的鬼影,貼著那兩名醉鬼的影子,在他們與那兩尊門神交接的瞬間,從那微不可察的縫隙之中,一穿而過!
“呼――”
冰冷的夜風,灌入肺腑。
他出來了。
朱寧沒有回頭,身影徹底融入了積雷山外那片無盡的黑暗。
就在他離開的下一刻,一道平和的,不帶絲毫情感的目光,再次自九天之外投下,籠罩了整座火焰山。
可那裡,早已空無一物。
和尚的目光在山中盤桓許久,最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緩緩斂去。
荒原之上,朱寧的身影再次浮現。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如跗骨之蛆般的凝視,終於徹底消失了。
他贏了。
贏下了這場,與神明捉迷藏的遊戲。
可他沒有半分喜悅。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死寂的眼瞳,望向了那片更加深沉的西方。
他知道,自己只是暫時逃出了棋盤。
而那兩位真正的棋手,很快,便會帶著雷霆之怒,將整座棋盤,徹底掀翻。
風暴,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