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坤林的倒臺,如同一場八級地震,在省城的政壇掀起了滔天巨浪。
以此為開端,一張以省紀委和省軍區為主導,周祈年這把“特別顧問”的利刃為先鋒的大網,在全省範圍內悄然撒開。
凡是與孫坤林利益集團有牽連的官員,無論職位高低,一個個應聲落馬。整個官場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而這場風暴的中心人物周祈年,卻在第二天就悄然返回了紅陽。他沒有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因為他清楚,打倒一個孫坤林,只是推倒了舊秩序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真正的挑戰,是如何在這片廢墟之上,建立起屬於自己的新世界。
紅陽市為他舉行了英雄般的歡迎儀式。當週祈年站在市政府禮堂的主席臺上,面對著臺下黑壓壓一片,眼神裡充滿了狂熱與崇拜的工人和幹部時,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就是這座城市無可爭議的王。
“勝利不是靠某一個人,是靠我們所有人!”周祈年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孫坤林倒了,那些吸我們血的蛀蟲被抓了,但我們的路才剛剛開始!”
他沒有講太多空話,而是直接丟擲了一個讓所有人熱血沸騰的計劃——“紅陽工業振興計劃”。
“從今天起,紅陽重工業集團、化工集團、基建工程總公司正式掛牌成立!我們的目標,不是扭虧為盈,而是要在三年內,讓‘紅陽製造’的牌子,響徹全國!”
“所有工人的工資,在現有基礎上,再上浮百分之二十!所有退休、病退的老工人,你們的醫藥費,特區全包!”
“我們不但要建工廠,還要建最好的工人宿舍,建最好的子弟學校,建最好的醫院!我要讓每一個為紅陽流過汗的人,都能在這裡有尊嚴地活著!”
……
一項項具體的政策,一個個誘人的承諾,比任何豪言壯語都更能振奮人心。整個禮堂,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會議結束後,周祈年婉拒了所有的宴請,帶著一身疲憊,回到了河泉村。
新房裡,溫暖的燈光下,蘇晴雪已經準備好了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週歲安興奮地撲進哥哥懷裡,嘰嘰喳喳地講著學校裡的趣事。
看著妹妹天真爛漫的笑臉和妻子眼眸裡那化不開的溫柔,周祈年心中那股因連日廝殺而積聚的戾氣,在這一刻悄然消散。他終於明白,自己在外拼死拼活,所求的,不過就是眼前這方寸之間的安寧與溫暖。
飯桌上,蘇晴雪沒有問省城那些驚心動魄的博弈,只是夾了一塊排骨到他碗裡,輕聲說:“西山紅的廠子,最近接了個廣交會的出口訂單意向,我想開發一款新的果醬系列,用咱們西山上的野山楂和沙棘,你看怎麼樣?”
周祈年一愣,隨即笑了。他的女人,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在背後默默擔憂的小村花了。她有了自己的事業,自己的想法,她正在以自己的方式,與他並肩作戰。
“好啊,”他點點頭,“廠子的事,你全權做主。錢不夠就從特區賬上劃,人手不夠就讓王叔去招。我的後方,就全交給你了。”
蘇晴雪眼圈一紅,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頓飯,是周祈年這段時間以來,吃得最安穩的一頓。
然而,平靜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
半個月後,當紅陽市的工業改革進行得如火如荼,西山特區的各項建設也日新月異之時,一輛掛著京城牌照的黑色“紅旗”轎車,在沒有任何提前通知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駛入了河泉村。
車上下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合體的中山裝,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氣質儒雅,但眼神卻透著一股審視的銳利。
他自稱宋健,來自“國務院政策研究室”,是專程前來“調研和學習西山模式”的。
王建國熱情地接待了他,但心裡卻直犯嘀咕。這個宋主任,看人的眼神不像是來學習的,倒像是在審查犯人。
周祈年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見到了這位京城來客。
“周主任,年輕有為啊!”宋健一見面就笑著伸出手,態度很是親和,“你在紅陽和西山搞出的動靜,可是在京城都掛了號了。我們這次來,就是想深入瞭解一下,總結你們的成功經驗,好向全國推廣嘛。”
周祈年與他握了握手,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方。他能感覺到,這個人身上那股官僚體系裡浸淫已久的、深藏不露的氣場,比孫坤林之流要高明得多。
接下來的談話,印證了他的判斷。
宋健看似隨意地聊著天,問的問題卻個個都切中要害。
無錯書吧“周主任,我看了你們的資料,西山特區現在的經濟結構很獨特啊。這些企業,比如紅陽重工,名義上是國營,但人、財、物都由你這個特區管委會主任垂直管理,這在現行政策裡,可是個創舉啊。不知道這個所有權的性質,該如何界定?”
“還有你們這個‘西山聯合安保公司’,我看規模不小,裝備也很精良。這支力量的性質是民兵,還是企業安保?它的指揮權和管轄權,又是如何劃分的呢?”
“當然了,我們絕對相信周主任你的革命覺悟。但一個模式要向全國推廣,就必須考慮到它的普適性和規範性。像西山特區這樣,個人能力和威望在發展中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模式,一旦離開了你,還能不能良好地運轉下去呢?這恐怕是我們需要深入探討的問題。”
宋健的每一句話都帶著笑,像是在進行一場純粹的學術探討,但周祈年卻聽出了話語背後隱藏的鋒芒。
剝離所有權、收繳武裝、削弱個人權威……這哪裡是來學習經驗的,這分明是想來摘桃子,甚至是來“削藩”的!
周祈年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平靜如水:“宋主任提的這些問題,都很有深度,也確實是我們正在思考和完善的。西山模式還在摸索階段,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正好請您這樣的專家來給我們指導指導。”
宋健笑著擺擺手:“指導談不上,共同探討,共同探討。”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彷彿不經意地說道:“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我們這次來,還有一個目的。中央領導對周主任你個人非常欣賞,尤其是你……處理南陽鐵路編組站事件的方式,非常有魄力。領導們很想聽聽你對當前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過程中,遇到的一些阻力,有什麼看法和建議。所以,想請你有時間的話,去一趟京城,做個專題彙報。”
話音落下,宋健的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但周祈年的眼神,卻在這一刻,徹底冷了下來。
去京城,做彙報?
這哪裡是邀請,這分明就是一紙調令,一道不容置疑的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