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公社的路是黃土路,車轍印子很深,路兩邊是光禿禿的楊樹。
周祈年手掌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過來。
蘇晴雪的手心出了汗,有些滑膩,她下意識地想抽回來。
周祈年卻握得更緊了,他的力氣很大,像是要把她的手骨捏進自己的掌心裡。
蘇晴雪就不動了,任由他牽著。
她的眼睛一直看著路,不敢看他,耳朵卻燒得厲害。
一個多小時的路,兩人一句話都沒說。
可蘇晴雪覺得,比說一千句一萬句話,還要讓她心裡踏實。
公社比村裡氣派多了,青磚瓦房,一排排的,門口還掛著木牌子。
來來往往的人也多,穿著打扮都比村裡人乾淨利落。
蘇晴雪有些怯,下意識地往周祈年身後縮了縮。
周祈年感覺到了,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別怕。”
他的聲音很低。
“抬起頭來。”
蘇晴雪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一絲波瀾,只有沉靜。
她定了定神,慢慢地挺直了腰桿。
是啊,怕什麼呢?
她現在是周祈年的女人,要來領結婚證的。
她是名正言順的!
兩人找到掛著“民政辦公室”牌子的屋子,屋裡坐著個戴眼鏡的幹事,正在“噼裡啪啦”地打著算盤。
周祈年剛要邁步進去,一個刺耳的聲音就從旁邊傳了過來。
“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我那剋死爹孃的好堂妹嗎?”
這聲音像一把生鏽的鋸子,拉在蘇晴雪的心上。
她的身子猛地一僵,臉色瞬間就白了。
周祈年順著聲音看過去,不遠處的供銷社門口站著三個男人。
為首的一個二十五六歲,人高馬大的,一臉橫肉。
赫然便是之前鎮上收購站和周祈年有過一面之緣的蘇晴雪堂哥,蘇大頭!
只是……這一面之緣鬧得多少有些不愉快便是了。
蘇大頭身邊還跟著兩個兄弟,個子不高,但同樣強壯,只是一雙三角眼滴溜溜地轉,透著一股子精明和無賴味道,一看就不是啥好人!
蘇大頭看見蘇晴雪攥著周祈年的手,眼睛裡閃過一絲貪婪和嫉妒。
他陰陽怪氣地走了過來。
“晴雪啊,真是長本事了,這還沒過門呢,就跟男人手拉手了?我們老蘇家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
“還有啊,這是幹嘛來了,來這兒該不會是扯證來了吧?你這克人的掃把星居然還真有人敢娶?”
蘇晴雪的嘴唇哆嗦著,下意識地想把手抽回來。
周祈年的手卻像鐵鉗一樣,紋絲不動。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淡淡地看著蘇大頭。
“有事?”
蘇大頭被他這副態度噎了一下,隨即又吊兒郎當地笑了起來,他上下打量著周祈年。
“周祈年?咱們可是冤家路窄啊,上次的事還沒找你算賬呢,想不到這次又撞見了!”
他湊近一步,一股子汗臭味撲面而來。
“小子,你爸媽沒有教育你尊重長輩嗎?我是晴雪的大堂哥,按規矩你得叫我一聲大舅哥!”
周祈年沒說話,眼神冷了下來。
蘇大頭完全沒察覺,自顧自地往下說。
“之前我這丟老蘇家臉面的堂妹過去你們周家,沒名沒分的我們也不好追究什麼,但現在都跑到公社來扯證了,那這彩禮的事,咱們是不是得說道說道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頭。
“咱呢也是實誠人,不多要,三十,就三十塊錢!”
“給了錢,我這個當哥的就認你這個妹夫。以後晴雪在你們家受了委屈,我們兄弟還能替她撐腰。”
“要是不給……”
蘇大頭冷笑一聲。
“那今天這婚,你們恐怕是結不成了。”
他身後的兩個兄弟往前一站,把路堵得死死的。
周圍已經有看熱鬧的人圍了過來,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蘇晴雪急了,她拉了拉周祈年的袖子,聲音帶著哭腔。
“祈年哥,我們走吧,我們不結了……”
她不想因為自己,再給他惹麻煩。
這幾個堂哥是什麼貨色,她比誰都清楚。
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潑皮無賴!
“別說話。”
周祈年頭也沒回,只冷冷地吐出三個字。
蘇晴雪立刻就不敢說話了,只是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滿臉擔憂害怕。
周祈年終於正眼看向蘇大頭。
“你說,你是她家人?”
“那當然!”
蘇大頭挺起胸膛,一臉的理所當然。
“當初是誰,在她爹孃死了之後,把她家那三間破屋子,兩畝薄田,連帶著她娘留下的一對銀耳環都給佔了的?”
周祈年的聲音很平,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蘇大頭的臉色變了變。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那是我們幫她保管!”
“保管?”
周祈年笑了。
“然後又是誰,把她一個姑娘家從家裡趕出來,讓她沒吃沒喝,沒地方住,差點凍死在村口?”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裡發出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蘇大頭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惱羞成怒。
“關你屁事!這是我們老蘇家的家事!”
“現在,她是我的人。”
周祈年的聲音陡然轉冷,像臘月的冰碴子。
“所以,這就是我的事。”
他往前踏了一步。
蘇大頭被他身上的氣勢逼得後退了一步。
“你……你想幹什麼!我告訴你,這兒是公社!你敢動手,我就去報公安!”
“動手?”
周祈年嗤笑一聲,那笑聲裡全是輕蔑。
“對付你們這種貨色,還用不著我動手。”
他鬆開蘇晴雪的手,從懷裡掏出那張介紹信,又掏出一包皺巴巴的菸葉。
他慢條斯理地捲了一根旱菸,劃了根火柴點上,深吸了一口。
煙霧從他嘴裡吐出來,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
“我只問你一句話,錢,你們是要定了?”
蘇大頭看著他這副有恃無恐的樣子,還有上次被周祈年弄脫臼的手腕,這會兒又隱隱有些發痛,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
一時之間,蘇大頭覺得心裡有些發毛。
但他身後的兩個兄弟給他壯了膽,再加上對那三十塊錢的貪婪,他還是梗著脖子喊道。
“沒錯!今天不給錢,誰也別想走!”
“好。”
周祈年點了點頭,他把手裡的菸蒂彈在地上,用腳尖碾滅。
然後,他動了。
誰也沒看清他是怎麼動的,只覺得眼前一花。
蘇大頭身邊那個叫蘇二毛的兄弟正想伸手去推周祈年,他的手剛伸到一半,周祈年已經到了他面前。
“咔嚓!”
一聲脆響!
周祈年抓著蘇二毛伸出來的那隻手,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向外翻折。
“啊——!”
蘇二毛髮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抱著自己的手腕就跪了下去,疼得滿地打滾。
另一個兄弟蘇三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怒吼一聲,砂鍋大的拳頭就朝著周祈年的後腦勺砸了過來!
周祈年頭也不回,身子微微一側,讓過拳風。
同時,他的手肘閃電般向後撞去!
“砰!”
一聲悶響。
那手肘正中蘇三的心窩。
蘇三的眼睛猛地凸了出來,整個人像只被煮熟的大蝦,弓著身子就倒了下去,張著嘴,卻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等蘇大頭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兩個兄弟已經一個斷了手腕,一個躺在地上抽搐。
院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看熱鬧的人都嚇傻了,一個個張大了嘴巴,像是見了鬼。
周祈年拍了拍手,好像只是撣掉了身上的灰塵,他一步一步走到已經嚇得兩腿發軟的蘇大頭面前。
“現在,我們再來談談。”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平淡。
“那三十塊錢,你還要嗎?”
蘇大頭“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膝蓋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不……不要了!不要了!”
他的牙齒都在打顫,褲襠裡傳來一股騷臭味,他嚇尿了。
周祈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剛才,你說你是她大舅哥?”
“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東西!我就是個王八蛋!”
蘇大頭哭著喊著,抬手就往自己臉上扇。
“啪!啪!”
無錯書吧“我有眼不識泰山!我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周祈年沒阻止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
直到蘇大頭的臉腫了起來。
“滾。”
周祈年只說了一個字。
蘇大頭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想去扶他的兩個兄弟。
“等一下。”
周祈年又開口了。
蘇大頭的身子一僵,不敢動了。
“從今天起,蘇晴雪跟你們蘇家,再沒有半分錢關係。”
“以後別讓我再看見你們出現在她面前。”
“否則……”
周祈年彎下腰,撿起地上的一塊碎瓦片。
他兩根手指輕輕一捏。
“咔。”
瓦片應聲而碎。
“我就把你們的骨頭,像這樣一根一根捏碎。”
蘇大頭看了一眼地上那堆粉末,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連個屁都不敢放,架起還在呻吟的兄弟,屁滾尿流地跑了。
周祈年轉過身,周圍看熱鬧的人群“呼啦”一下散開了,沒人敢跟他對視。
他走到還愣在原地的蘇晴雪面前,蘇晴雪的臉上還掛著淚珠,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面有驚恐有茫然,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光。
周祈年伸出手,用粗糙的指腹輕輕抹掉她臉上的淚。
“好了。”
“狗,已經趕走了。”
他重新牽起她的手。
“我們去領證。”
他的手還是那麼燙,那麼穩。
蘇晴雪被他牽著,木然地邁開腳步,跟著他走進了那間民政辦公室。
屋裡那個戴眼鏡的幹事,剛才也目睹了院子裡發生的一切。
他看著周祈年,眼神裡帶著幾分敬畏。
什麼都沒問,只是公事公辦地接過介紹信。
“名字?”
“周祈年。”
“蘇晴雪。”
“照片帶了嗎?”
周祈年搖頭。
幹事從抽屜裡拿出一張表格。
“沒帶也行,先登記,以後有機會再來補。”
“在這裡按下手印。”
周祈年拿起印泥,把自己的大拇指按了上去,然後又抓過蘇晴雪的手,幫她按了下去。
兩個鮮紅的指印,並排印在了紙上。
幹事拿起公章,“啪”地一下蓋了上去。
然後,他從抽屜裡拿出兩個紅色的,巴掌大的小本子。
在上面寫上兩人的名字。
“好了。”
他把兩個紅本本推了過來。
結婚證。
蘇晴雪看著那三個燙金的大字,像是被燙了一下。
周祈年拿起兩個本子,把其中一個塞進了蘇晴雪的手裡。
“收好。”
“這是你的了。”
蘇晴雪低著頭,手指緊緊地攥著那個紅本本。
從今天起,她就是周祈年的媳婦了。
名正言順的,周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