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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咱們,扯證吧

蘇晴雪看著他,眼前的男人手裡端著玉米糊糊的碗,和村裡任何一個埋頭吃飯的漢子好像沒什麼兩樣。

可就在剛才,他用幾句話,一捆麻繩,就把一個人家的天給捅塌了。

把劉翠花那張尖酸刻薄的臉踩進了泥裡,還碾了幾腳。

她心裡先是竄上一股寒氣,然後,又湧起一股滾燙的熱流。這股熱流,燙得她四肢百骸都舒坦了。

周祈年吃完最後一口,把碗放下,抬眼看她。

“嚇著了?”

蘇晴雪下意識地點頭,又飛快地搖頭。

她的動作很小,像一隻受驚的兔子。

周祈年沒說話,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等她自己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蘇晴雪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很輕,還帶著點顫。

“我……我怕你。”

她說的是實話。

那一刻,剛從劉翠花家回來的周祈年,眼神冷得像冰,身上那股子煞氣讓她覺得陌生,覺得害怕。

周祈年嗯了一聲,不意外。

蘇晴雪卻又接著說下去。

“可是……後來,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周祈年拿筷子的手頓了一下。

蘇晴雪抬起頭,眼睛很亮,像被水洗過的星星。

“有你在,我好像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周祈年心裡某個地方,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不疼,有點麻,還有點癢。

他拿起她的碗,疊在自己的碗上,站起身。

“吃飯的時候別想那麼多。”

周祈年端著碗走到灶臺邊,舀了水倒進鍋裡,開始刷碗。

嘩啦啦的水聲打破了屋子裡的寂靜。

蘇晴雪看著他的背影,高大寬闊,像一座山,一座能為她擋住所有風雨的山。

她走過去,想從他手裡接過碗。

“我來吧。”

周祈年沒讓。

“坐著。”

他的語氣很平淡,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

蘇晴雪只好又坐了回去,她看著這個男人笨拙地刷著碗,水花濺得到處都是,有些還濺到了他的衣服上。

可他的動作卻很認真,就像他做每一件事一樣。

打獵,修門,磨斧頭,還有……替她出頭。

刷完了碗,周祈年用抹布把手擦乾,坐回了桌邊。

屋子裡又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灶膛裡柴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聲。

“祈年哥。”

蘇晴雪先開了口。

“嗯?”

“你今天那麼做……會不會……會不會惹上麻煩?”

她還是擔心。

畢竟,張鐵雖然快六十了,且私生活不檢點,今年被村裡人知曉的出軌都有三次了!

但……他還是有些手腕的,在村裡也算是個不好惹的,今天被周祈年那麼一嚇唬,往後指不定怎麼在背地裡使壞。

“麻煩?”

周祈年笑了。

“麻煩這東西,你怕它,它就天天來找你。”

“你把它一次打怕了,打疼了,它就繞著你走。”

他看著蘇晴雪,眼神變得嚴肅起來。

“有些人就像牆角的爛瘡,你不拿刀子把它挖掉,流乾淨膿,它就會一直爛下去,最後把整條腿都爛廢了。”

“劉翠花就是咱們家牆角的爛瘡。”

“今天,我把它挖掉了。”

他的話很糙,道理卻很明白。

蘇晴雪聽懂了,她看著周祈年,這個男人心裡跟明鏡似的。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衝動,而是有他的目的。

為了這個家,為了她和安安。

“睡吧。”

周祈年站起身,走到自己那堆稻草前。

“明天還有事要做。”

蘇晴雪看著他就要躺下,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衝動。

“祈年哥!”

“嗯?”

周祈年回頭。

“你……你也上炕睡吧。”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臉頰燙得能烙餅。

“地上涼。”

周祈年愣住了,他看著炕上,週歲安睡在最裡面,小小的身子佔了一點點地方。

炕不算大,但剩下的地方,擠擠的話也還是能睡下兩個人。

可是……

這個年代,沒扯證就睡一個炕上,傳出去蘇晴雪的名聲就徹底毀了。

周祈年的眼神暗了暗,他搖了搖頭。

“不用,我火力旺,不冷。”

蘇晴雪咬著嘴唇,沒再堅持。

她知道,周祈年是在顧及自己。

……

這一夜,蘇晴雪睡得格外踏實。

沒有做噩夢,沒有被驚醒。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院子裡“砰砰砰”的聲音吵醒的。

她披上衣服下炕,推開門一看。

周祈年正光著膀子,用斧頭背一下一下地砸著院子裡那幾塊凹凸不平的石板。

天還沒亮透,晨光熹微,他的身上蒸騰著一層白色的熱氣,汗水順著他流暢的肌肉線條滑落。

“祈年哥,你這是……”

“地不平,下雪了容易滑倒。”

周祈年頭也不抬地回答,他把石板砸得更平整了一些,又把縫隙用新和的黃泥填滿。

忙完這一切,天也大亮了。

周祈年穿上衣服,洗了把臉,走進屋。

蘇晴雪已經做好了早飯。

玉米糊糊,還有兩個水煮蛋。

周祈年把一個雞蛋剝了殼,塞進剛睡醒,還有些迷糊的週歲安手裡。

“吃。”

然後,他把另一個放進了蘇晴雪的碗裡。

“你也吃。”

“我不餓,你吃吧,你幹活累。”

蘇晴雪又想把雞蛋推回去。

周祈年按住她的碗,眉頭一皺。

“讓你吃就吃,哪那麼多廢話。”

他的語氣有點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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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晴雪卻一點都不怕,心裡反而暖暖的,她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吃著那個雞蛋。

吃完早飯,周祈年沒有像往常一樣扛著斧頭進山。

他坐在小馬紮上,拿出一塊磨刀石,開始磨那把打獵用的短刀。

“噌……噌……”

聲音規律,又帶著一股子鋒銳。

蘇晴雪收拾完碗筷,也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他對面,開始納鞋底。

陽光從破舊的屋簷照進來,落在兩人身上。

一個磨刀,一個納鞋底。

誰也沒說話,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

“晴雪。”

周祈年突然開口。

“嗯?”

蘇晴雪抬起頭,手裡的針線沒停。

“咱們,去扯個證吧。”

蘇晴雪手裡的針,“噗”的一下扎進了自己的指頭裡。

一滴血珠迅速地冒了出來。

她像是沒感覺到疼,只是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周祈年。

“你說……什麼?”

周祈年放下手裡的刀,看著她重複了一遍。

“我說,我們去把結婚證領了。”

他的表情很平靜,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蘇晴雪的心卻像被投進了一顆石子,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結婚證……

這三個字,對她來說太遙遠了。

從她背上“災星”的名聲那天起,她就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能嫁人,還能有個家。

她來投奔周祈年,是走投無路。

提出嫁給他,是想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報答他收留的恩情。

蘇晴雪以為,他們就會這麼不清不楚地過下去,當他的婆娘,照顧他和他妹妹就夠了。

她從來沒奢望過,能有一張蓋著紅章的紙,能讓她名正言順地成為周祈年的媳婦。

“怎麼?不願意?”

周祈年看她半天沒反應,眉頭又擰了起來。

“不是!不是!”

蘇晴雪回過神來,急得連連擺手,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我……我……”

她你了半天,後面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周祈年嘆了口氣。

“你現在住在我家,村裡人嘴碎。”

“沒有那張紙,你永遠都低人一等,誰都能踩你一腳。”

“我不想你再被人指指點點。”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我想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周家,媳婦。”

蘇晴雪再也忍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砸在手背上。

她把那根紮了血珠的手指放進嘴裡,嚐到了一股鹹澀的味道。

不知道是血的味道,還是眼淚的味道。

“可是……他們都說我……克人……”

她哽咽著,說出了心裡最深的自卑和恐懼。

“我怕……會連累你和安安。”

“放屁!”

周祈年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子怒氣。

“我周祈年的命,硬得很!閻王爺來了都收不走!”

“什麼克不克的,都是些沒腦子的人胡說八道!”

他站起身,走到蘇晴雪面前,蹲下。

他伸出那雙粗糙的大手,有些笨拙地想去擦她的眼淚,可手指剛碰到她的臉又縮了回來,好像怕自己弄疼了她。

最後,周祈年只是把手放在了蘇晴雪的膝蓋上,輕輕拍了拍。

“蘇晴雪,你聽著。”

“從你踏進這個家門開始,你就是我的人。”

“你的過去,我不管。你的以後,我管定了。”

“這個家,以後就是你的家,我和安安就是你的家人。”

“所以,你願不願意,把你的名字寫在我家戶口本上?”

蘇晴雪抬起淚眼婆娑的臉,看著他。眼前的男人眼神堅定,像磐石一樣。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願意。”

周祈年笑了,他很少笑,這一笑像是冬日裡的太陽,一下子就把所有的陰霾都驅散了。

“行。”

他站起身。

“那這事就這麼定了。”

“扯證得去公社,要開介紹信。這事我去找王叔。”

“你把家裡收拾收拾,找件乾淨的衣裳出來。”

“等我回來,咱們就去。”

他說完,拿起磨好的短刀,插回腰間的刀鞘,大步走出了院門。

蘇晴雪坐在原地,看著他消失的背影,過了好久,才低下頭,看著自己被扎破的手指。

傷口已經不流血了。

她卻覺得,那裡好像開出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