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靜靜地停在這裡，像一支出徵前被強行按住的軍隊。
廠裡不少人對此頗有微詞，放著能讓大夥吃飽飯的拖拉機不造，整天神神秘秘地搞什麼“特種車輛”，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而在其中一個掛著“特種車輛試製”牌子，外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特級保密車間裡。
一具充滿了暴力美感的鋼鐵底盤，正靜靜地停在車間中央。履帶板上還沾著試驗場帶回來的新鮮泥土。
在它上方，一臺巨大的天車，正吊著一個炮塔狀的鋼鐵結構，以一種近乎凝滯的速度緩緩下降。
炮塔上那根黑洞洞的炮管，目測口徑，赫然是85毫米。
但整個車體的輪廓，卻與王況提供的，未來59式坦克的圖紙有著驚人的相似。
先用技術成熟、庫存管夠的85毫米炮，在59式的車體上積累生產和裝配經驗。
等太原第一兵工廠那邊，把張楚他們正在攻關的105毫米線膛炮技術吃透，再進行無縫替換！
“慢！再慢一點！”
無錯書吧一個年輕得過分的身影，正站在坦克旁，仰著頭，脖子上青筋畢露，衝著天車操作員大聲嘶吼。
他就是陽泉第一拖拉機廠的廠長，沈仲平，年僅二十五歲，張楚最得意的門生。
此刻，他雙手死死攥著，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炮塔和車體座圈之間那不斷縮小的縫隙。
成敗，在此一舉！
“老李！再往左偏一指甲蓋的距離！對！穩住！”沈仲平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嘶啞。
天車操作檯上的老師傅比了個“放心”的手勢，手上的動作穩如磐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車間裡只剩下天車電機輕微的嗡鳴和鏈條的呻吟聲。
終於。
“哐當！”
一聲沉悶而厚重的金屬撞擊聲，在空曠的車間裡迴盪。
炮塔，穩穩地落在了車體座圈上！
那連線處，嚴絲合縫，彷彿這本就是一整個零件！
“好！”
沈仲平狠狠一揮拳，緊繃的身體瞬間鬆弛下來，差點一個踉蹌。
“哈哈！嚴絲合縫！小沈廠長，成了！”
兩個早已等候在一旁，年紀足以當他爺爺的老師傅，動作卻比猴子還利索，三兩下就爬上了車體。一個鑽進了駕駛艙，另一個鑽進了炮塔，嘴裡還興奮地嚷嚷著。
“老王，你個老東西輕點，別把座圈給踩歪了！”
“滾蛋！老子的腳法比你繡花都準！”
沈仲平看著這兩個活寶，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但很快又被緊張取代。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駕駛艙大喊：“李師傅！點火！”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下一秒。
“咳……咳咳……轟——！”
沉悶的引擎，在幾聲掙扎般的咳嗽後，猛地炸響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
整個車間的水泥地面，都隨之劇烈地顫抖起來！一股濃烈的柴油味混雜著灼熱的空氣瞬間瀰漫開來。
在所有人灼熱的注視下，那根粗壯的85毫米炮管，開始緩緩轉動。
平穩，流暢，沒有絲毫卡頓。
從車頭正前方，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轉向側面，再到後方……
整整三百六十度！
短暫的死寂之後，車間裡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炮塔裡的王師傅探出半個身子，摘掉滿是油汙的帽子，朝著下面用力揮舞，笑得滿臉褶子都開了。
“動了！動了！哈哈哈哈！”
幾個年輕的學徒工扔掉手裡的扳手，興奮地擁抱在一起，又笑又叫，像一群考了一百分的孩子。
這是他們造出來的！
第一輛完全由他們自己的雙手，造出來的坦克！
沈仲平仰頭看著那緩緩轉動的炮塔，看著那根指向天空的炮管，眼眶一熱。
他想起了老師張楚的叮囑，想起了王況那份近乎天方夜譚的圖紙。
誰能想到，在一個造拖拉機的廠子裡，他們竟然真的把這頭鋼鐵巨獸給造了出來！
他攥緊拳頭，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老師，我們沒給您丟人！
歡呼聲漸漸平息，但那股灼熱的浪潮依舊在每個人的胸膛裡翻湧。
車間裡，濃烈的柴油味和滾燙的機油味混在一起，非但不刺鼻，反而像打了勝仗後硝煙的味道，聞著就讓人提氣。
幾個老師傅還捨不得下來，像撫摸自家孩子一樣，在炮塔和車體上摸來摸去，嘴裡嘖嘖稱奇。
“乖乖，真順溜啊……”
王師傅還探著半個身子在炮塔外，他摘了帽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油汗，衝著下面的沈仲平喊道：
“沈廠長，這玩意兒可太帶勁了！要是太原那邊的炮能快點就好了！”
他旁邊的老師傅也跟著湊腔，語氣裡滿是藏不住的遺憾和猴急。
“是啊！咱們這車體和炮塔的生產線都能開了，可這主炮跟不上，沒法量產啊！幹看著急人！”
這話說到了所有人的心坎裡，剛剛還興奮不已的眾人，臉上都露出幾分惋惜。
“不急。”
沈仲平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他走到坦克履帶邊，伸手拍了拍那塊還沾著泥土的鋼板，冰冷的觸感讓他瞬間冷靜下來。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一張張激動而又急切的臉。
“老總們說了，我們現有的坦克，暫時夠用。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追求數量。”
他頓了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
“而是把手頭這個寶貝疙瘩，給我往死裡折騰！往死裡強化！”
“折騰？”王師傅愣了一下。
“對！折騰！”沈仲平一拳砸在履帶上，發出“鐺”的一聲悶響。
“都給我動腦子想想！怎麼給它掛上附加裝甲，讓它皮糙肉厚，挨幾發炮彈還能活蹦亂跳！”
“再想想！怎麼把發動機的馬力再給我壓榨出二十匹來！讓它跑得比兔子還快！”
他的手指指向炮塔的焊接縫，聲音陡然拔高。
“還有後面的焊接炮塔和模組化設計，那才是我們真正要追趕的目標！一個零件壞了，三分鐘就給它換好，立馬又能上戰場！這，才是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