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陸抗唇角扯出一絲滿是疲憊與自嘲的苦笑。
如果能逃……他早就逃了。
如果體內還有半分可供驅使的餘力,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聽從令狐棠那驚恐萬狀的警告。
但可惜……
擋下整整九重滅世天劫,體內的玄力所剩無幾,就連《百玄圖》內的玄力都被榨乾。
他此刻還能站著,本身就已是一個奇蹟。
更何況……
陸抗死死盯著那枚赤紅雷球。
從那東西出現的那一刻起,一股無形無質、卻彷彿鎖定了諸天萬界一切“存在”的封禁之力,早已悄然籠罩了這片星域的每一寸空間。
看夕柯這道殘留意志的架勢,似乎……根本不打算給他哪怕億萬分之一瞬的……逃走的機會。
那枚雷球,看似靜止。
實則,它本身代表的,是玄天至寶宙天珠之力所化,是“封禁”這一狀態的……終極顯化。
它無需移動。
因為它所在之處,便是“封界”降臨之地。
而陸抗……早已身處其中。
此刻,若換做世間任何一人,都定會驚懼到跪地垂首,魂顫難言,在無法抗拒的至高偉力前,接受那既定的“抹除”或“永封”之命。
但,陸抗的雙眼絲毫沒有驚駭惶恐,平靜,幽深,甚至還蕩著一絲清晰可辨的桀驁與不屑。
他說過。
僅憑一道殘留的意志……絕不配抹殺他。
即便,這道意志此刻調動的是位列玄天至寶的宙天珠之力,所化的是足以封禁真神的“雷殛封界”。
同樣,也無法擊潰他的意志!
陸抗雙臂微震,插入焦土的雙刀,發出低沉的嗡鳴,自行飛起,穩穩落入他血跡斑駁的掌心。
“玉兒,翎兒,今天咱們就碰一碰,這所謂的天道秩序!”
刀身之內,兩道無比清晰的魂念,與他心意相通,同時傳來決絕的回應。
“玉兒在。”
“翎兒……願隨。”
轟——
冰藍色的極致寒芒與赤金色的永恆炎息,自雙刀刀身猛然爆發!
冰凰與火鳳自刀身浮現,昂首長鳴,浴火翔空,以陸抗的意志為橋樑,彼此環繞、共鳴、交融!
隨著陸抗將體內最後一絲可調動的力量。
雙刀交錯,鳳凰雙飛,化作一道冰火糾纏螺旋刀光,悍然斬向“雷殛封界”。
“我要做的事,輪不到你、來、評、判……”
陸抗嘶吼破音,雙臂肌肉賁張至極限。
刀鋒落下的剎那,空間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層層剝落。
狂暴的氣浪將方圓千里內的一切陰雲、魔氣、塵埃盡數掀飛清空,露出其後冰冷而真實的破碎星空!
下一刻——
轟隆隆隆隆——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玄力碰撞與法則湮滅的“雷鳴”,驟然炸響!
咔嚓!
陸抗的雙臂,率先傳來清晰刺耳的骨裂之聲!
而與此同時,那枚原本渾圓完美的赤紅雷球表面,也被斬出了一道細微裂痕!
裂縫出現的剎那,夕柯的意志被徹底激怒。
雷球內部雷霆星海轟然暴走,一股吞噬諸天的恐怖吸力自裂縫中爆發,如宇宙黑洞,死死攫住陸抗殘破之軀,要將他拖入永恆封禁!
陸抗的雙臂在吸力與反衝力的雙重碾壓下持續碎裂,鮮血早已浸透全身,視線因劇痛與力量的過度透支而開始模糊、渙散。
堅持,
再堅持!
決不能服輸!
雙刀在震顫,身體迅速匱乏……
如今底牌盡出,卻也只能做到……
這個地步了麼?
無錯書吧猝不及防的,
一團柔和純潔的光芒劃過蒼穹,彷彿是天空灑下的一束光,將陸抗罩入其內。
朦朧的光暈中,一雙白皙嬌嫩小手,輕輕探出。
無視了那恐怖的吸力與暴亂的雷霆,如同採摘一枚成熟的果實般,徑直穿過肆虐的能量亂流,將那枚佈滿裂縫的赤紅雷球,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掌心。
雷球的吸力戛然而止。
狂暴的雷霆在那雙小手的包裹下,竟溫順得如同沉睡的螢火。
陸抗早已力竭的身軀頓時失去所有支撐,軟軟向後倒去。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他渙散的視線,隱約捕捉到了光暈中心,那道朦朧而熟悉的嬌小身影……
是……‘神眠之地’的那位……少女?
(見天玄大陸篇,其實應該不影響閱讀)
一個極其不悅的聲音響起。
“你……為何要阻止我?”
另一個更加空靈縹緲少女聲音,輕聲回應:
“因為……他,或許可以……”
那清冷聲音陡然拔高:“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沒有人能夠做到!即便是百萬年前,集合所有神族的力量,傾盡整個神之紀元的氣運,都未能改變‘那個人’決心要做的事……一介凡人,憑何能夠?”
空靈的少女聲音沉默了一瞬,彷彿在追溯著無盡歲月前那場絕望的戰爭。
她的聲音再次響起時,依舊輕柔:“正因無人做到,正因一切可能皆被斷言為‘不可能’……或許,我們……才更應該試試。試試看……總歸,沒有錯,不是麼?”
那清冷聲音中怒意更盛,甚至染上了一絲譏誚與痛心:“哼,你太天真了!天真到被逆玄欺騙、利用,竟還自以為是……”
“天真些,不正是‘光明’存在的意義?希望,本身就是一件多麼天真的事啊……”
她的話語微微一頓,那空靈的嗓音裡,透出某種沉重的、彷彿承載著整個紀元重量的悲憫:
“神魔隕落,難道,連最後的人族薪火……也要隨之徹底熄滅。讓這茫茫寰宇,只剩下永恆的‘既定’與‘絕望’麼?夕柯……”
“住口!不準……再喚那個名字!”
“你累了,夕柯。我看得到。
當年……因為太多的抉擇和誤解,那些本不該由你一人承擔的重責,那些足以壓垮星河的重量,最終……都落在了你的肩上。
你獨自守著那早已破碎崩壞的秩序,在空無一神的神殿內……坐得太久,太久了。
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永遠不要忘了,那個曾被整個神族,被這方天地寄予了最厚重期望的自己,曾是何等耀眼,何等溫柔,又何等……堅信著‘可能’的模樣。
我們不該永遠被困在百萬年前的那場噩夢與廢墟里。
走出來吧,夕柯。
走出那片由遺憾、誤解與孤獨凝聚而成的厚重烏雲。
你看……光明,從未離去,它一直與你同在。
而由你苦苦維繫的秩序,也仍在等待著……等待著真正的你,歸來重掌。
你看……這個少年,可曾有過片刻真正放棄過?可曾有過一瞬……向你,向這所謂既定的天命……低下過頭顱?”
少女空靈的話語,如同帶著某種直抵心魂的力量,輕輕叩問著。
被她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雷殛封界”,驟然一暗。
隨即,那道道雷光化作無數道溫柔而精純的雷霆溪流,主動脫離了封界,朝著下方陸抗所凝聚的雷系玄丹湧去。
虛空深處,夕柯那清冷的聲音沉默了片刻,才終於再次響起
“罷了,我便給他一個機會……只是希望,你這次的判斷,不會再錯。”
話音落下,蒼穹之上最後一絲赤紅雷雲的痕跡,徹底消散、湮滅。
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純粹而溫暖的光明,柔和地灑落,照亮了這片被黑暗玄氣籠罩,灰暗了百萬年之久的北域大地。
整個北神域,無數魔人,無論身處何地,無論在做什麼,此刻都不由自主地抬起頭,驚愕萬分地望向那虛空中宛如驕陽臨世,卻毫不刺目的……熾烈光芒!
灰暗了無盡歲月的天地,彷彿在這一刻……猝然迎來了某種不可思議的“新生”。
正常情況,修煉黑暗玄力的魔人,若被如此純粹的光明之力照耀,體內玄力必會劇烈衝突、混亂,神魂也將遭受灼燒般的痛苦與動盪。
但這灑落的奇異光明……
非但沒有引起絲毫不適與反噬,反而讓沐浴其中的每一個魔人,都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安寧、溫暖,甚至是一絲若有若無的……洗滌與昇華之感。
光芒的最中心,那朦朧的光暈裡。
少女輕輕俯下身,伸出一根白皙的近乎透明的指尖,溫柔地拂過陸抗那佈滿恐怖傷痕,幾乎找不到一寸完好肌膚的殘破軀體。
那深可見骨的撕裂傷、被雷霆灼燒的焦痕、碎裂的骨骼、乃至瀕臨枯竭的生命本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再生、抹平!
僅僅一息之間。
陸抗那原本如同破碎瓷器般的軀體,已恢復如初。
肌膚光潔,氣息平穩悠長。
少女靜靜地望著他安然的面容,空靈的眸子裡掠過一絲極淡的惆悵,她幽幽輕嘆,聲音低得如同夢囈:
“我這一縷漂泊了太久的神魂,終是等到你……登臨這片神域。”
“只是下次再見時……也不知你我,是否還能記得今日這些許光影,記得這片刻的……‘可能’?”
話音漸渺。
她那由純粹光明凝成的身影,開始如清晨的薄霧般,漸漸變得透明、稀薄。
籠罩天地的極致光芒,也隨之緩緩收斂、黯淡,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終消散於無形。
遠處玄舟之上,池嫵仸周身的黑霧劇烈波動,雙眸中滿是駭然。
陸抗所經歷的雷劫已超越認知,而那忽然出現的光明,能夠驅散黑暗的光明……
縱然溫潤,卻能讓她都感到一種,源自生命層次本能的敬畏與顫慄!
直到所有異象徹底散去,天地重歸北神域固有的灰暗,唯見一道身影,如同失去所有重量般,輕飄飄地自那片破碎的虛空中……緩緩墜落。
沒有任何猶豫,甚至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池嫵仸的身影已如一道撕裂空間的幽暗閃電,瞬息間出現在陸抗下方,伸出雙臂,將他下墜的身軀,穩穩地接在了懷中。
溫熱的體溫透過殘破的衣衫傳來,平穩的心跳聲近在耳畔。
從未有人,與她有過如此近距離的,毫無防備的親密接觸。
也從未有人,能讓這位統御劫魂界的魔後,感到如此莫名的心神緊繃與慌亂。
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指尖那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數息之後,池嫵仸才彷彿猛然驚醒。周身黑霧驟然翻湧,將懷中之人與自己一同籠罩,下一瞬,已帶著陸抗回到了玄舟之上。
“照看好他。”
幾乎是有些慌亂的,她將懷中依舊昏迷的陸抗,遞向了靜立一旁的劫心與劫靈。
做完這一切,她立刻轉過身,面向玄舟之外那無垠的黑暗虛空,只留給旁人一個被黑霧籠罩,看不出絲毫情緒的背影。
“閻魔界的丫頭,你可以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