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當然,我明白。”老人連忙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理解,“藝術家需要安靜,需要靈感。我不該用這些俗事打擾您。”
都是畫家,他當然明白。
羅秉文在自己的生涯當中都很少聽到埃及,只是知道這裡歷史悠久,文化的傳承是僅次於東方華夏文明的。
但在當今的國際上,埃及確實很邊緣化。
甚至在油畫或者美術這個圈子裡,埃及也缺乏影響力,即使在世界油畫的課程上也聽不到任何關於埃及的聲音。
所以,羅秉文對這裡其實是很陌生的。
但實際上,埃及人對藝術家很尊敬,也不知道是傳統還是在怎麼樣,他們覺得藝術是具有魔力的。他們相信,畫出的事物會獲得生命。
比如在墓穴裡畫食物,希望死者在來世不會捱餓。
他們刻畫神明,期望獲得庇佑。
而在這種情況下,羅秉文這樣的大畫家自然也會是他們關注的焦點之一,整個埃及認識他的人不在少數。
都是畫家,羅秉文和他問了點埃及畫壇的現狀。
得到的答案是很差。
整個環境比沒有他的華夏還要差點。
華夏如今已經意識到油畫要跟著國際,不能只混一個小圈子,內容也不能太隱晦,太孤傲……人家以前的大畫家畫得隱晦,那是因為人家已經成名了。
你一個華夏畫家算什麼啊?
從2015年開始,華夏的油畫教育就在往歐洲那邊的教育靠攏,留學的畫家越來越多。
但為什麼沒有出一個羅秉文這樣的人呢?
是因為油畫已經不是國際上藝術的中心了,雖然它單價依舊高,但現代有裝置藝術,有現代藝術,有攝影,油畫並不是藏家的第一選擇。
這種環境下,能走出一個羅秉文已經是個奇蹟。
很快就聊到羅秉文最近的日程。
“您明天要去吉薩金字塔嗎?我建議你去清晨就去,趕在大批遊客到達之前,那時候不僅人少,光線也是最好的。”
“我知道。”
羅秉文字來就準備早上去的,埃及的景點很多,但他只在這裡停留兩天的時間,又不想每到一個地方只匆匆的看一眼。
所以,只能犧牲一點睡覺的時間了。
好在他自己精神好。
老闆看了看外面,看到沒人過來,就小聲的說道:
“我知道一個地方,算是一個很不錯的觀景點,可以從特殊的位置拍金字塔,如果你有興趣,明天我讓我侄子帶你去。”
“不用,我的嚮導也是一個本地人。”
“本地人也和本地人不一樣,相信我,這地方很少有人能知道。”
哦?
羅秉文想了想,欣然接受這個提議。
老人立即打電話安排,用快速的阿拉伯語與對方交談了幾句,然後轉身對羅秉文說:“明天早上五點半。我侄子卡里姆會在金字塔附近與你們會合,這是他的電話。”
告別老人,羅秉文繼續在深夜的開羅遊蕩。
真是熱鬧啊,他去過的國家不少了,尤其是在到處參加畫展的那半年,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歐洲國家有真正的夜生活。
不是社會哥的夜生活,而是真正的,屬於普通人,和湖南,川渝地區一樣的那種夜生活。
埃及的街頭也有大量的咖啡館,但很多人坐在裡面不喝咖啡,他們抽一種當地的,叫做水煙的東西。
和香菸的味道不同,雖然有煙的味道,但更濃的是水果味。
然後……羅秉文被烤玉米吸引。
他發現這裡的小零食都還挺符合他的胃口的,這回如果要做一個旅遊影片,那他可能會推薦華夏人到這邊來旅遊了。
晚上可以玩,吃的也符合華夏胃,還有大量的異域建築。
絕佳的旅遊地點啊。
他用阿拉伯語說道:“來一根,我看你招牌上寫特色烤玉米,有什麼特色的地方。”
“沒有特色,招牌指的是老闆比較色……”羅秉文面無表情盯著他,然後年輕人就笑了起來:“開玩笑,香料醬是我自己製作的,有檸檬汁、辣椒粉和一些秘製調料。”
無聊的幽默感。
不過接過烤玉米一吃,外層微焦香脆,內裡甜嫩多汁,香料的味道層次豐富,確實與眾不同。
該回去了。
他走得比較遠,看一眼時間發現都快十二點鐘了,明天還得早起呢,就準備往回走,回去睡覺。
但一路上看到的飯店很多都坐著人,桌上一大堆東西。
這夜宵可真是豐富,吃這麼多。
回到酒店房間,羅秉文站在落地窗前最後望了一眼夜景。
他這邊是比較繁華的地方,但對面也不算差,在埃及夜生活豐富的整體氛圍下,對面的燈光也十分璀璨。
而遠處的金字塔卻籠罩在夜色當中,只留下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的輪廓。
他設定好清晨的鬧鐘,很快便睡著了。
一夜無夢。
開羅在大多數遊客已經入睡的時候,街道商鋪的燈火還才持續,一直到黎明之前,這些店鋪才關門。
羅秉文醒來的時候已經五點多了。
趕緊洗漱出門。
羅秉文想在外面吃,昨天晚上吃到的所有東西都很符合他的口味。
所以羅秉文看到穆罕默德,就說道:“你給我推薦幾個埃及的早點試試,我昨晚出去逛了,感覺你們這裡的美食還不錯。”
穆罕默德的眼睛裡還帶著些許睡意,但笑容依舊熱情。
“很開心你有這樣的想法,不過埃及這個時候沒有早點,我們還是在酒店吃點東西吧,稍微晚一點我再帶你體驗我們這邊的早點。”
酒店的早餐?
好把,無非就是麵包牛奶雞蛋粥什麼的。
又是一個吃酒店自助餐,無趣的清晨。
羅秉文有些失望,但還是跟著穆罕默德去了酒店餐廳,果然如他所料,自助餐檯上擺著標準的國際早餐。
無錯書吧煎蛋、培根、麵包、酸奶和水果。
匆匆吃完,兩人驅車出發。
開羅的清晨街道還很安靜,只有零星的行人和車輛。駛出城區後,景象陡然變化,無垠的沙地取代了城市建築。
羅秉文說道:“我昨晚遇到了一個本地的畫家,他說知道一個別人都不知道的拍照地點,會帶我去。”
“還有我不知道的地點?”
穆罕默德有些驚訝,或者說有點不舒服了,我是你請來的導遊,你昨晚又去找了什麼人帶路,這不是質疑我的職業素質嗎?
“先看看,頂多算是帶一個小夥子一起看金字塔。”
“行吧。”穆罕默德有點不情願,同意之後過了一會兒,又才說話道:“我們先去和那個人匯合?雖然我覺得我已經知道所有拍金字塔好看的角度了。”
羅秉文聽出他語氣中的不以為然,笑了笑沒說話。
他已經接到了畫家老闆侄子的電話,穆罕默德開車到這個地方去。
車子在沙漠中行駛了約莫二十分鐘,在一個看似普通的沙丘後面,他們看到了一個年輕人的身影。
卡里姆看起來二十出頭,瘦瘦高高的,有點帥氣,穿著一件略顯寬鬆的傳統長袍,正靠在一輛舊摩托車旁等候。
互相介紹後,卡里姆也聽出了穆罕默德語氣當中的不以為意,但他不在乎,這些年他帶不少朋友去了這個快地方。
即使是在開羅從小長到大的同伴,也不知道這個地方。
所以他很自信地說:“你們跟著我就行,不要門票,免費看,絕對適合遊客合影,保管讓你們大吃一驚。”
穆罕默德挑眉,顯然不太相信這個年輕人能帶他去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卡里姆開著自己的摩托車,沿著一條小路往前走。
不是進景區的路。
外地人一提到埃及的金字塔,可能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胡夫金字塔,之前他們提到的吉薩金字塔反而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但其實吉薩金字塔全稱是吉薩金字塔群。
裡面最出名的三個金字塔,就是胡夫金字塔、哈夫拉金字塔和門卡烏拉金字塔。
由於金字塔比較龐大,埃及人估計也覺得這種景物實在太能白嫖了,所以售票進門的地方,其實和這三座金字塔很遠。
想要在景區的外面拍到比裡面還要好的照片?
這種事情能做到嗎?
穆罕默德看著這個叫卡里姆的小夥子不準備帶羅秉文買票進景區,有點疑惑了,這套路到底能通到哪兒?
摩托車在沙地上靈活地穿梭,好像還穿過了一個貧民區,幾個髒兮兮的小孩子疑惑的看著這兩輛車開了過去。
繞過幾個不起眼的沙丘,卡里姆在一個看似普通的地方停了下來。
“就是這裡了。”
他跳下摩托車,自信地指向沙丘上方,“爬上去你們就明白了。”
穆罕默德將信將疑地停好車,三人一起爬上沙丘。當登上頂端時,穆罕默德不禁倒吸一口冷空氣……
從這個角度望去,三座金字塔以一種罕見的角度完美排列,恰好形成一個幾乎對稱的三角形構圖。
更妙的是,這個位置恰好避開了所有現代建築的干擾,視野裡只有金字塔、沙漠和天空,彷彿瞬間穿越回了四千年前。
“這……這怎麼可能……”穆罕默德喃喃自語,急忙掏出手機,“我在開羅當了十年導遊,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角度!”
他年輕的時候在華夏留過學,懂華夏,也懂中文,這些年華夏遊客眾多,他每個月都要帶好多人去看金字塔。
但從來不知道這個地方。
陽光正好從側面照射過來,在金字塔表面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將石塊的紋理鉤勒得清清楚楚。
遠處,獅身人面像恰好從兩座金字塔之間露出側臉,形成一幅完美構圖。
穆罕默德整個人是脫線狀態,他想起之前對卡里姆的態度了,現在正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對年輕人太苛刻了。
華夏俗話說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還真有他不知道的地方。
而羅秉文站在他們後面一點的位置,右手摸著自己的下巴,思考著這個地方應該用什麼樣的構圖,什麼樣的色調。
嗯,他在想拍照的事情。
這個地方離金字塔確實稍微有點遠,但相機的焦距卻能把遠處的東西拉過來。
怪不得卡里姆說這個地方適合拍照。
好!
很好!
平常時候羅秉文都是帶畫架,但他這次來不是畫金字塔的,而是畫沙漠,所以這兩天跟著穆罕默德旅遊就沒帶作畫的工具。
帶的是相機。
羅秉文迅速從揹包裡取出相機,換上長焦鏡頭。
透過取景器,他再次被這個視角的完美所震撼。
長焦鏡頭產生的空間壓縮感,將三座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巧妙地壓縮在同一平面上,形成了一種近乎超現實的幾何美感。
而且晨光就和日照金山似的,照在金字塔的一個側面上,整個石頭的紋理全都出來了,如果後期把照片放大,說不定能看清楚其中的每一個石塊。
他調整著光圈和快門速度,嘗試不同的曝光組合。
在某一刻,他發現如果將曝光補償降低一檔,更能突出石塊表面的細節和陰影的層次感。金字塔在取景框中呈現出一種莊嚴而神秘的氣質,與往常明信片上看到的完全不同。
如果再有後期……
不,現在這幅畫面不需要後期,只要自己按下快門,就是一張特別完美的照片了。
這時候,穆罕默德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好地方!”
卡里姆在一旁得意地笑了:“這是我爺爺的秘密。他說過去放駱駝時,總是這個時間點在這裡休息,看著陽光一點點照亮金字塔。”
羅秉文連續拍了幾張後,放下相機,若有所思:
“其實不只是角度問題。這個時候的光線質量很好,色溫正合適,既溫暖又能保留細節。”
他指了指天空,“而且沙漠空氣中的塵埃在側光下會形成一種自然的柔光效果,減少了高光部分的過曝。”
說這種術語兩人就不明白了。
不明覺厲。
穆罕默德想和這個年輕人打好關係,說不定他以後也會帶人來這裡看看,但這都得問問卡里姆的意見。
畢竟這個好地方是卡里姆帶他們過來的。
“聽羅秉文先生這樣說,你爺爺應該很懂光影啊。”
卡里姆聳聳肩:“他可能不懂攝影,但他懂得如何欣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