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我？你要如何留下我？此刻我不正站在這裡？”

蓋亞笑著反問，可那笑容卻不達眼底，好像是燃燒著的憤怒。

烏拉諾斯可真是……

烏拉諾斯眼眸裡的悲傷好像破碎的藍色冰雪：“可是你的心不在這裡。”

他渴望得都快要瘋了，尤其是在得知這解渴的泉水其實根本觸控不到的時候。

他已經要瘋了，不，他已經是個瘋子了。

蓋亞轉頭，看著烏拉諾斯，臉上的神色好像結了冰：“你要得太多了，烏拉諾斯，貪心的孩子是會被討厭的。”

哪怕這個孩子藏起自己的獠牙，用最柔軟的肚皮來捕獲自己的獵物。

可他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執念。

蓋亞告誡他：“永遠不要對不屬於你的東西起貪念，烏拉。”

烏拉諾斯收斂所有的脆弱，坦然面對蓋亞的冷淡：“可是父神，這不是貪婪，這是希望。”

他希望得到一樣東西，併為此而努力，哪裡算是貪婪呢？

就像你看到了一隻很漂亮的蝴蝶，它有著漂亮的帶金紋的翅膀，在它飛翔的時候，撲簌簌的鱗粉灑下來，那就好像給你下了毒藥。

無盡的天空與大地，廣袤的世界與未來，只有蝴蝶最動人，而你被這隻脆弱的蝴蝶捕獲，成為了它的奴僕。

這蝴蝶美麗得讓神明都在感嘆，他是世界獨一無二的珍寶，引誘來無數的窺探者。

又何止是烏拉諾斯一個有這種想法呢？

卡俄斯不也是千方百計地想要留下他？

留下這隻蝴蝶，讓他停留在他們的樹上，這可是他們共同的願望。

一如溺水的人渴望稻草，一如飢餓的人看見面包。

蓋亞本身，就具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他說是所有神與人希望得到的寶物。

雖然蓋亞很強大，但是他的神性卻沒有其他神強烈，對於神明重視的東西他不在意，而其他神都不在乎的他喜歡。

所以他們好像聞到了血味的鯊魚，試圖撕開口子，吞吃裡面柔軟的美味。

他簡直是神明裡最好拿捏的那個了，重感情，又很心軟，吃軟不吃硬，找對辦法，很容易可以刷高他的好感度。

比如塔爾塔羅斯，一開始蓋亞對他的嫌棄可不比厄洛斯少。

烏拉諾斯看得分明，可惜他自己已經在一開始找錯了道路，他的身份和一開始的作為已經註定蓋亞不會再信他。

於是烏拉諾斯老實地裝可憐，有十二提坦神在手，他不怕見不到蓋亞。

只要耐心等下去，總有一天可以讓蝴蝶停靠在他的手心裡。

但是烏拉諾斯有一天突然發現，這隻蝴蝶不會屬於他，也不會停留在這裡。

這裡不是他的家，而蝴蝶一直想飛回家。

他不屬於這裡。

更不屬於他。

那一刻烏拉諾斯心底湧出來的絕望幾乎要淹沒了他，好像要溺死在深海里。

天空誕生自大地，他無法想象失去大地以後，天空會不會墜落？

於是烏拉諾斯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本稀奇古怪的書。

他不傻，那本書大機率和那些奇怪的裂縫、怪物都有關係，而且針對每一個看書的神都會展現出不同的內容，屬於是私神定製。

可是它也一定與命運有關，可以在神王迷茫的時候，給他想要的答案。

於是他去了。

蓋亞問他：“你從書裡看到了什麼？”

烏拉諾斯沉默下來，不言不語。

可是蓋亞仍舊在追問：“回答我的問題，烏拉諾斯。”

“你這高高在上的神王，為何不敢答覆？”

烏拉諾斯別過頭，答道：“因為我懼怕著，我怕你離我而去。”

“裝什麼裝？”對於烏拉諾斯的回答，蓋亞直接發出了嘲笑，“烏拉諾斯，我確實心軟，但是並不蠢。”

“你把我當做什麼可以任你愚弄的蠢貨嗎？”

蓋亞近乎咄咄逼人的質問，神色凌冽而鋒利：“神王會被孩子推翻，神王會被我聯合你的孩子推翻，你要做這些，順應命運，好讓命運徹底綁住我？”

烏拉諾斯動了動嘴唇：“……是。”

蓋亞冷笑：“你還是一樣的沒腦子啊，烏拉。”

烏拉諾斯，天空之神。

在原定的命運中，會因為對妻子的強烈佔有慾迫使大地女神惱羞成怒，讓小兒子動手推翻了他的王座，並把他封印在了深淵裡。

從這裡就可以看出來，烏拉諾斯多少是有點天真的。

現在也很天真。

即使命運被魔改了很大一部分，但是烏拉諾斯卻依舊走上了和原來差不多的路，甚至變得更加天真。

小時候試圖用金箭的力量奪取蓋亞的感情，長大了想要用賭約來贏過父神，再大一點學會了偽裝，卻又因為發現蓋亞不屬於他而破防。

“烏拉諾斯，我似乎是把你養廢了。”蓋亞十分不解，他自認對三個孩子的教育還是很到位的，結果這三個傢伙一個比一個叛逆。

“還是說，神格對你的影響就這麼大？你又不是沒有斷奶！我也沒有奶給你吃！”

做什麼一天天盯著他看？

“你是神王，即使神明還少，能不能務一點正業？！”蓋亞都快被烏拉諾斯給氣死了，講真，他以為烏拉諾斯改邪歸正了，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烏拉諾斯變了臉色，急切地喊道：“父神！”

“你發誓，烏拉諾斯，對著冥河起誓，從今以後放棄那些可笑的想法！”

烏拉諾斯立刻否認：“不可能！”

神都是些固執的傢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從他在蓋亞指尖誕生以後，他們的命運就糾纏在一起了。

烏拉諾斯不許任何事情分開他們，更不樂意主動斷開關係。

蓋亞：“你可真是冥頑不靈！看看烏瑞亞的下場，戀愛腦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他是不是應該真的學原來的世界線，閹了以後就自然清心寡慾了？

烏拉諾斯卻還是那副表情，甚至還想湊上來去抓住蓋亞的手，蓋亞差點被氣笑了。

他後退幾步，大地的力量開始醞釀，毫不客氣地對烏拉諾斯發起攻擊。

還是打醒他靠譜！烏拉諾斯的腦子真是沒救了！

烏拉諾斯不退反進，藉著爆發的白光遮擋，迅速衝上前，天空開始震顫，面對磅礴的大地之力，他甚至有點躍躍欲試：“父神，這次你要是也輸了，會怎麼樣呢？”

烏拉諾斯早就知道他和蓋亞虛假的和平撐不了多久，但是沒有預料到這麼快就土崩瓦解。

不過也好，他還想再贏一次。

蓋亞掛上虛偽的笑容：“輸？怎麼可能？”

上次是他讓著烏拉諾斯！

要不是十二提坦神的誕生迫在眉睫，他又對可憐兮兮、像個小狗一樣的烏拉諾斯心軟，才不會讓他瘋狗一樣咬到自己。

天空和大地爆發出劇烈的力量波動，整個奧林匹斯山都在搖晃，金碧輝煌的宮殿開始坍塌，高高的神山不住地向下掉碎屑。

在大地上撒歡的十二提坦神：……？

俄刻阿諾斯抬起手接住一塊石頭：“……奧林匹斯山怎麼塌了？”

許珀利翁滿臉驚恐：“不是……是父神和祖父打起來了！”

臥槽！

提坦們一起震驚了，克洛諾斯從不知名的角落裡冒出來，同樣一臉懵逼。

“到底怎麼回事啊？！”他們一起抓狂了。

而在高高的天空上，烏拉諾斯和蓋亞堪堪打了個平手，神王神格和主場加持，勉強拔高了烏拉諾斯的力量，但是他顯然還是不如蓋亞經驗豐富，漸漸落入了下風。

尤其是蓋亞最後實在沒忍住，動了殺招，烏拉諾斯對蓋亞卻下不了殺手，於是被蓋亞按在了地上。

四周濺起灰塵，烏拉諾斯的汗水和血液流淌成小溪，俊美如雕塑的身軀全是傷痕，深可見骨，甚至隱約可以看到神明的內臟。

蓋亞的笑容熠熠生輝：“好了，烏拉諾斯，我要懲罰你了。”

烏拉諾斯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十分期待：“您要怎麼懲罰我呢？”

你給的一切我都甘之如飴。

蓋亞的笑容有黑化的趨勢：“那當然是……學習一下其他神的做法啊。”

他看原本地母的做法就不錯。

他想通了，與其一直和命運對著幹，不如順應祂，反正最後結果都沒什麼差別。

蓋亞乾脆利落地把烏拉諾斯踹下了神山，順手下了一個封印在他身上。

哦，他割下了烏拉諾斯一部分血肉，丟到了大海里。

……倒也沒有“蓋亞”那麼重口，只是烏拉諾斯心臟附近的血肉而已。

果然，還是得這樣做才爽。

轟——

烏拉諾斯從天空墜落，在提坦們一臉恍惚的表情中，砸穿了大地，掉進了深淵。

厄瑞波斯一臉驚悚地看著好大一個烏拉諾斯從他臉前飛過去。

嚇死神了。

突然接受到神王大禮包的塔爾塔羅斯：……

啊，他居然一點都不意外呢。

奧林匹斯山呼呼漏風，一半在打鬥中壞了，一部分則是蓋亞丟烏拉諾斯時被他帶下去了。

蓋亞拍掉手上的灰塵，鑽進了山洞裡。

他沒忘掉那本稀奇古怪的書，尤其是在卡俄斯給了提示的情況下。

果然，被他燒過的書又好好地出現了。

就是……姿勢十分別扭，簡直就像是書逃跑到一半被迫停下來，不得不掛在邊上一樣。

蓋亞無情嘲諷：“呦，怎麼不跑了？”

書：……

雖然它不是人，但是你是真的狗。

想要燒了它還不夠，居然還嘲諷一本不會說話的書。

它也不裝了，摸摸把自己翻到了一頁，巨大的字型直接懟到了蓋亞面前：

——大地封印了她的孩子，也許神王的交替就在今天？

可惜阿佛洛狄忒的誕生不在今天，不然親愛的丘位元就可以重臨世間。

蓋亞歪頭：“然後呢？”

他的笑容在書眼裡宛如魔鬼：“繼續啊？我還想看呢。”

多提供一點靈感給他啊，不然他都想不出來怎麼對付這些混蛋比較好？

書：……

它開始裝死。

蓋亞陷入沉思，但是又在說話，似乎是在刻意說給它聽：“可惜燒不掉這本書……不對，肯定是可以弄死它的……”

他摩挲一下脖頸上的寶石，突然獲得了靈感：“或者……去秘境試試？”

雖然不能說話，但是書潔白的封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了。

它從祭壇上跳下來，露出書頁上大大的“不要”兩個字！

這是什麼可怕的神？

它只是一本柔弱的書而已！

居然要搞死它！不知道它是需要保護的孤本嗎？！

氣急敗壞.jpg

蓋亞饒有趣味：“為什麼不要？你又不能告訴我有用的，這些全是廢話。”

唰唰的翻書聲響起來，上面浮現一行字：“元羲！我可以告訴你，你的來歷！”

蓋亞依舊是那樣笑著：“父神都不告訴我，你怎麼知道呢？”

——這本書果然知道啊……

書要被這個貪婪的神氣死了，他說烏拉諾斯貪婪，結果自己也一樣，但是無奈受制於神，不得不低頭：“因為我就是你帶來的！”

蓋亞乾脆利落地說：“我要證據。”

“你上次的夢境就是我幫忙的！”

一行大字浮現，生怕他看不見似的，還打了高光。

蓋亞故作驚訝：“可是父神說，那是我自己記起來的……祂還好心沒有攔呢。”

“卡俄斯騙你的，祂只是想要留下你！”

蓋亞輕柔的問話好像是情人的低語：“為什麼……都要留下我呢？”

他想回家。

書頓住了，在它要寫下答案的時候，來自混沌的力量捲走了它，漆黑的霧氣在蓋亞眼前升騰。

蓋亞突然怒火中燒。

他原本已經放棄了，他原本已經承認了自己是蓋亞，也願意以蓋亞的身份繼續活在這裡，承擔屬於蓋亞的一切。

可是他卻突然發現自己只是被網捕撈的獵物。

再好的脾氣在這個時候也會爆發的。

他不是一個勇敢的人，遇到問題會下意識逃避，因此他總是在忍無可忍之後爆發，又在之後被小恩小惠打動。

他性子柔軟，卻不代表他不堅定，能從人走到神，蓋亞已經是數一數二的強者了。

涉及到原則問題，他忍無可忍。

他只是想要知道自己的來歷，想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是元羲，還是蓋亞？

到底為什麼會來這裡？

可是他們真的太過分了！

三歲小孩都知道，當你想要抓住一隻蝴蝶的時候，一定要留下一定的餘地，不要為了留下它太過用力。

用力過大，就會捂死蝴蝶，或者引來蝴蝶的拼死反抗。

他只是……想回家而已。

試過把這裡變成自己的家，卻被貪心的他們破壞。

他是徹頭徹尾的異鄉人。

你這異鄉人

你獨自漂泊，好像浮萍

快斟給你美酒，再送你盛滿牛奶的羊角

好讓你喝下你的鄉愁

白晝的赫墨拉與夜晚的尼克斯

晝夜的母女為你斟酒

只盼你快快忘掉過去

卸下你眉間的愁思

啊，蓋亞

大地的神明，眾生的父親

你的悲傷如此地讓人心碎

願月亮和太陽照耀你

願你的靈魂在這裡的土地得到安息

那天空如此偉岸

那海洋如此寬廣

願你以這裡為家

願你心底的太陽重新升起

你是至高的父，是寬廣的大地

你的名被萬世傳頌

惟願你的靈魂不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