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巨大的折磨,持續了整整一夜。
天初亮時,緱氏山頂,葉知秋盤腿坐在地面上,原本應該在其身下的黑白玉丹臺,早已消失不見,被那刻在其上的陣法煉成玉液,並且隨著肉芝的融化,一起滲入葉知秋體內,就彷彿是煉丹一般,將那各種不同的材料、天材地寶,透過烈火的熬煉使之最終融為一團,但也不知是不是意外,這場熬煉,竟然是將作用形同“煉丹爐”的黑白玉丹臺,也給牽扯其中,變成了材料中的一部分。
火霧退散,星漢隱沒,東方日出天光大亮,落在葉知秋身上,晴霞羽衣無風自動,暴露在外的肌膚極為瑩澤,於陽光的對映之下,熠熠生輝。
身邊環境略顯狼藉。
被他一同帶到緱氏山頂的包裹,已被燒得不剩什麼,只有朱提仙印、輿圖,以及掉在地面上的酒葫蘆,尚且算是完好無損,雖然表面附著一層黑灰,但也只是其他物件慘被燒燬之後留下的灰燼,稍作擦拭,即可光亮如新。
山頂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黑袍男子手裡拎著一隻還沒吃完的烤兔腿,緩步而來,走到葉知秋跟前,上下打量。
最終目光望向下方,眉頭一挑,嘖嘖幾聲。
“本錢不錯!”
葉知秋周身氣機微微一震。
丹田小天地中,大霧茫茫,正被無形中的某種力量牽扯著,徐徐轉動,宛如一座巨大的漩渦,中心則是一顆渾圓的金丹,隨著形同霧靄一般的能量匯聚而來,逐漸迸發一股灰濛濛的玄暗光澤。
這個過程極為緩慢,但是此刻卻又突然加快,如同丹田小天地中忽然迎來一場浩大的風暴,那顆如同明珠蒙塵一般的金丹,釋放出了無與倫比的吸力,蠻橫拽著丹田中的能量灌入其中,以至於其上玄暗光澤,規模迅速變得愈發宏大,直至丹田當中一片清明,再無大霧,玄暗之色已是光毫萬丈的模樣。
咔!
在很短暫的凝寂之後,一聲輕響,陡然傳來。
本在滴溜溜旋轉的金丹平靜下來,隨即頂端突然出現一點細微的裂痕,隨後便如雛雞破殼般的,裂痕不斷朝著四面八方延伸擴張,裂隙之中,灰濛濛的暗光迸發出來,一條條,一柱柱,神光燦爛。
但是想象之中極為極為巨大的動靜卻沒出現,反而一切都是那麼平靜。
金丹表面,大大小小的碎片開始剝落,寂靜無聲,還在半空中時就已悉數化為灰燼。
並且隨著金丹的破裂,其中一顆灰霧濛濛的光團,逐漸顯露,再到金丹徹底消失,光團一震,砰然一聲,再一震,又是砰然一聲,與葉知秋的心跳完全溫和,卻又並非同一道聲響,直到統共五十聲後,光團突然迅速內斂,方才露出其中一個三寸三分高的精緻小人。
通體宛如玉石中的水墨青花,並且內裡還有霧濛濛在緩慢流動,正與葉知秋此間的舉動一般無二,雙手結印,盤膝而坐,某種冥冥之中息息相關的感受,隨之出現。
可是正當葉知秋以為事情就要到此結束的時候。
丹田小天地中,忽又響起噗的一聲。
一簇微弱的幽綠色火苗,突然就從元嬰小人的心口處迸發出來,細微比之燭火還有不如,搖曳晃動,顏色厚重,極為凝練。
葉知秋原本極為欣喜的心情,立刻沉入谷底。
怎麼也沒想到,魚紅鯉在他身上種下的奴印,竟然不僅僅是刻於肉身,甚至就連靈魂也沒幸免。
片刻後,葉知秋徐徐撥出一口濁氣,睜開雙眼,連同自身原本有些躁動的氣機,也在此刻恢復平靜。
黑袍男子啃了口兔肉,含糊不清道:
“突破了?”
葉知秋瞥他一眼,不予理會,左右看看之後,開始收拾散落的東西。
只是包裹已經被燒壞了,就連身上,除去那件一直被他貼身穿在最裡面的晴霞羽衣,以及吸附背後的妖刀之外,也被燒得再無一物。
所以收起朱提仙印、輿圖、酒葫蘆後,葉知秋只能全部抱在懷裡。
黑袍男子吃光了最後一條兔腿,就連剩下的骨頭,也給一併塞進嘴裡,咔哧咔哧胡亂嚼了幾下之後,吞入腹中,伸出舌頭舔了舔手指上面餘留的油脂,神態輕佻道:
“話說你就沒有想過找些東西遮一遮嗎?”
葉知秋皺眉看他,有些莫名。
黑袍男子指了指下面,哈哈笑道:
“大清早就跑出來遛鳥,興致挺高啊!”
葉知秋實在沒有什麼好的心情,一方面是元嬰心口處出現的幽冥鬼火,意味著他連靈魂都已落入魚紅鯉的掌控之中,倘若不能妥善解決,或許這點看似微不足道的鬼火,隨時都有可能將他反噬。
再就是眼下的危機,還沒過去。
肉芝卻非尋常凡物,丹臺以及刻在其上的陣法也是如此,整體過程固然折磨,竟被當做煉丹的材料,以大火焚之,迫使丹臺肉芝一同化液,且與自己融為一體——這種方式,倒是葉知秋從未設想過的,但在遭過此劫之後,裨益提升,確也有些非同凡響。
葉知秋的破境所需,要比常人大出很多。
可即便如此,一棵肉芝,一座丹臺,仍舊將他修為拔升到了元嬰近乎於是巔峰的狀態,似乎只差最後一步,就能很安穩地突破出竅境。
這確稱得上是意外之喜。
可是對比那位生前已是大乘期的老和尚,遠遠不夠。
並且或許是因肉芝功效,他掌心處,之前已被剜掉的血肉,已經重新長了回來,那條漆黑如墨的纖細痕跡,依然存在。
這可不是什麼好訊息。
葉知秋心情不好,興致也不怎麼高,以至於就連瞪那黑袍男子一眼都懶得,直接下山。
但遮一下還是要的,便在下山途中,隨便找了幾片挺大的樹葉,扯來藤蔓穿在一起,製成一件非常潦草的草裙,後面甚至綴著一節多餘出來的纖細藤蔓。
黑袍男子眨眨眼睛,立刻快步跟上,彎腰伸手,一把拽住那條藤蔓。
“駕!駕駕!”
葉知秋臉色一黑。
隨即便見一條烏光一閃而逝,徑直將那藤蔓從中斬斷。
黑袍男子正樂呵著,突然察覺手中藤蔓無力墜落,才見已被從中斬斷,頓時興致缺缺地搓了搓鼻子,一臉掃興。
“對了,有件事我給跟你說一下。”
黑袍男子面上作出恍然模樣,快走幾步,來到葉知秋跟前,雙手負後倒退著走,嘻嘻笑道:
“王喬留在山頂上的那把寒光寶劍,你見過吧,它之前飛了。”
“嗯。”
葉知秋面無表情,態度更是相當的敷衍。
黑袍男子也不在意,繼續笑嘻嘻道:
無錯書吧“那傢伙,將此地的龍脈斬斷了。”
葉知秋聞言眉頭一皺,停下腳步。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
黑袍男子故意賣關子拉著長音,忽然抬手一揚,大袖一捲,就覺一陣極為猛烈的狂風迎面襲來。
葉知秋神色微變,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擋在面前,只不多時,狂風息止,放下手臂四處再看,此間已經不在山林之中,而是來到了寺中大雄寶殿的門外,面前殿內,烏黑的罡芒四處流卷,狂躁不安,朦朦大霧幾乎充斥了整座大殿,甚至就連寶殿上方,也已不見金光璀璨,反而有著一層灰濛濛的莫名陰影,籠罩此地。
這般變故,著實不在意料之中。
但當葉知秋的肩膀被那黑袍男子用手拍了拍,回身看去的時候,又見這座原本規模宏大、處處都是瓊花異草、祥瑞流轉的寺廟,竟然已是一副破破爛爛的模樣,碎石堆積,殘垣斷壁,更在那種莫名陰影的籠罩之下,顯得尤為死寂和枯敗。
金磚鋪築的道路,朦朦朧朧的一片,流轉著極為厚重的塵霧,葉知秋注意到了那隻毛髮本是白色的小鹿,雖然還能看出原本的模樣,但也已經徹底腐壞,肢體僵硬站在那座黑水泉池的邊上。
並且正在葉知秋注意到它的時候,那隻腐鹿,竟然歪了歪腦袋。
葉知秋頓覺一陣毛骨悚然。
黑袍男子笑呵呵道:
“這就嚇到了?”
葉知秋心頭憤懣,正欲開口,突覺整座缽池山福地劇烈震動了起來。
轟隆隆的巨大聲響,如同門悶雷滾動一般,天搖地晃。
一股龐大的壓力,瞬間就將他給完全籠罩,以至於哪怕沒有回身看去,也能莫名感覺到一詭異的畫面在他腦海當中浮現出來。
黑暗中,亮起一雙猩紅的眼睛,正在死死盯著他。
要比上次遭遇尸解仙時,更為森冷沁骨的寒意,由內而外,讓他瞬間如墜冰窟。
葉知秋瞠目欲裂,遍體冷汗。
果然是,福兮禍兮常相伴。
只有黑袍男子穩如東嶽,完全沒把老和尚的提前復甦放在心上,並且特意抬手一晃,便也不知是從何處,突然取來了他的那把黑骨折扇,嘩的一下開啟之後,擺在身前輕輕扇著,微笑說道:
“你還有以最後一次機會,求我,我就幫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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