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的聲音在這山林之間激烈震盪,以至於就連空氣都在此刻變得粘稠起來,彷彿身在一潭清澈的水流之中,漣漪陣陣,波光粼粼,連同遠處夕陽灑落下來的餘暉,都在射穿枝繁葉茂的時候,出現七色朦朧的幻彩。
葉知秋停止了爭搶那本黑袍男子隨手記錄的《遊記》,循聲望去,但是仍舊隔著一片厚密的枝葉,未能瞧見聲音究竟來源於誰。
但在枝葉之間的縫隙,卻已隱隱可見些許金光。
“洪福寺的老和尚?”
葉知秋心裡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乾脆轉頭看向黑袍男子,試圖透過這樣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從他臉上的神色之間得到什麼自己想要的答案。
後者就只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隨即將那《遊記》收入衣袖,再從袖口看向裡面,卻是空無一物的模樣。
這種袖裡乾坤的神通,著實古怪。
葉知秋沒在這件事上計較下去,眯起雙眼思量片刻,突然察覺手背一片冰涼溼潤,低頭看去,原是那隻白色小鹿,又在用它鼻子拱著自己的手掌。
黑袍男子笑呵呵地走了過來,將手放在白色小鹿的腦袋上面撫摸幾下。
“這隻小鹿很通人性啊,而且也很有佛性...你說如果我要將它殺了,上面的那個老和尚,會不會跟我拼命?”
“你可以試試,我挺好奇的。”
葉知秋心情不好,冷眼相對。
隨即便不繼續在此逗留下去,舉步登山。
腳下石階隨著高度逐漸攀升,顏色變得越發通透,並且抬頭望去所能見到的景象,也在隨著腳步前行,逐漸變得開闊起來,然後待到石階完全透明,甚至可以瞧見石階下方金色氣流如同溪水那般,絲絲縷縷流過黑暗。
於此間再抬頭望去,視野已經開闊起來,金光璀璨。
再待行到山路盡頭,四面望去,可以瞧見奇峰羅列,怪石參差,左邊懸崖下是瑤草奇花,右邊曲徑旁是紫芝香蕙,偶有仙猿摘果攀援,又有白鶴犧立松枝,這邊綵鳳雙雙,那邊青鸞對對,更高處見霞光縹緲,彩色飄祆,其下則是天王殿上放霞光,護法堂前紫焰祥。
建築層層,鱗次櫛比,浮屠塔顯,優缽花香,珍樓寶座,上剎名方,玉欄朱戶,畫棟雕樑。
何謂貴氣?
這便是貴氣!
葉知秋看得呆了半晌,方才回神,隨即目光轉向前方。
寺廟大門敞開,可以直入。
進得其中,又見青松帶雨遮高閣,翠竹留雲護講堂,四圍花發琪園秀,三面門開舍衛光,樓臺突兀門迎嶂,鐘磬虛徐聲韻長。
兩邊明幌幌花磚鋪瑪瑙
中間黃森森金瓦迭鴛鴦。
一路走,一路看,葉知秋神色之間滿是驚疑不定,時不時地還會摸一摸腦門,只覺得自己大抵發燒燒糊塗了,才會出現這種幻覺。
“看傻眼了?”
黑袍男子雙手攏袖,緩步前行,身後跟著那隻白色小鹿,笑吟吟道:
“你是沒有見過真正的寶地,才會被這景象嚇得以為自己燒出了幻覺,其實放在更早之前,真正的佛門聖地還沒慘被摧毀之前,可比這邊強得多了。”
“佛門聖地?”
葉知秋好奇起來。
“你去過?什麼模樣?”
“你猜?”
黑袍男子咧嘴一笑。
葉知秋頓時沒了繼續追問的興致,沿著純金鋪就的路面,走向那座大雄寶殿。
不過黑袍男子倒是根本沒有願意清閒下來的意思,突然瞧見原本飛在天上的白鶴,忽然落向道路一旁的泉池梳洗沐浴,立刻眼神一亮,鬼鬼祟祟貓腰踮腳朝著那邊走過去,並且葉知秋還清楚瞧見,這傢伙在付出實際行動之前,臉上分明有過一抹陰測測的詭異奸笑。
沒安好心!
葉知秋停下腳步,有些遲疑。
這個地方有些古怪,比如四周山峰雖然雄奇,但是呈現相互對立之勢。
又比如之前還沒走到山路盡頭的時候,抬頭望見,金光雖然璀璨如火,但是中間根底有些虛幻,最早注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葉知秋還以為那是類似“陽極生陰”的情況,但是隨後瞧見山峰、龍脈,以及適才邁過門檻那一瞬間,心底陡然生出的些許悸動,這才終於恍然大悟。
什麼狗屁陽極生陰,什麼狗屁洪福老僧,都是假的。
就連此間一路所見,也有可能只是虛有其表,一旦剝開表面,再往裡看,就會發現其實已經腐爛生蛆。
所以如果身邊沒有那名黑袍男子相伴,他還真不太敢隨意冒進。
甚至隱隱還有一種想要扭頭就走的衝動。
但是黑袍男子顯然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問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隻正在梳洗羽毛的白鶴,一直踮腳來到泉池跟前,距離那隻白鶴已經不剩多遠,突然身形往前一衝,輕易就將白鶴脖頸攥在手中,並且死死摁進泉池水中。
白鶴立刻劇烈掙扎了起來,發出陣陣刺耳無比的尖唳。
但沒多久,白鶴掙扎的幅度就已變得十分微弱,再到完全平靜下來,似乎已經被那黑袍男子徹底掐死。
與此同時,葉知秋心中突然間地警鐘長鳴,一股寒意陡然生出,並且瞬間就從脊背後面直竄天靈,讓他忍不住地打了個冷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並且他還很敏銳地察覺到了,此地氛圍突然變得詭異起來。
不過肉眼看去,倒是什麼都沒變,一切都如之前見到的那般,貴氣十足。
可就是有些東西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嘿...”
黑袍男子突然咧嘴笑了一聲。
葉知秋轉頭看去,正見那隻原本羽毛潔白亮麗的白鶴,被他從泉池中拎了起來,已然不是之前那副好看的模樣,反而一身血肉潰爛,筋骨發黑,毛髮凋零且汙髒,就好像是一隻被人用鍋燉爛了的雞,又被埋在土裡一段時間,再拿出來,醜陋噁心,令人作嘔。
無錯書吧泉池水面漣漪陣陣,忽然開始咕嚕嚕冒泡。
隨即一股如墨漆黑,便從黑袍男子掐死那隻仙鶴的地方,開始朝著四面八方瀰漫開來,直到遍佈整座泉池,又有一些人或獸類的白骨,伴著水泡與腥臭,從那黑水之中上浮出來,方才罷休。
葉知秋臉色難看,並且很明銳地注意到了,那隻站在泉池邊的白色小鹿,有些古怪。
眼神已經不再如同之前那般的靈動,並且變得十分晦暗毫無光彩。
啵~!
葉知秋突然注意到泉池裡的一聲輕響,而後便見一顆漆黑的水珠,因為氣泡上浮炸裂開來,濺在那隻白色小鹿的身上。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
葉知秋緩步往前走去。
隨著角度漸漸偏移,慢慢地,可以見到,白色小鹿身上那些慘被腐臭黑水濺到的地方,已經全然不是之前的模樣,而是如那白鶴一般,血肉潰爛,並且可以透過傷口,明顯看到裡面盈盈環繞的黑氣,以及黑氣與表面之間隱隱存在的那層薄薄的金光。
見到這一幕後,葉知秋心裡才有些底。
看樣子,這裡曾經確是佛門聖地無疑,只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變成現在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情況。
黑袍男子蹚水而來,待到抬腳走出這座黑水泉池之後,便轉過身來看向葉知秋,笑而不語。
隨即抬手指了指他的手掌。
葉知秋有些莫名其妙,低頭看去,正見掌心不知何時竟然多出一條烏黑的細線,只是身體沒有任何感覺,並且體內的能量也對這道突然多出的古怪之物,沒有產生任何反應。
“這是什麼?”
“詛咒。”
黑袍男子笑眯眯地攤開手掌,掌心正中,赫然也有一條漆黑的細線。
但是不等葉知秋細問,在其掌心的黑線,就突然間地消失不見了。
葉知秋一怔,隨即臉色猛然變得陰沉下來。
黑袍男子哈哈笑道:
“你慘嘍,你被那個老和尚給盯上嘍!”
“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麼?!”
“我說說了,詛咒嘛!”
黑袍男子咧嘴而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雙手墊在腦袋後面,幸災樂禍道:
“不過你也不用太把這個東西放在心上,畢竟它也不會要你的命,不過那個半死不活的老和尚就不一樣了,無論多遠,他都可以循著這個東西的氣味兒找到你,然後吃掉你!”
葉知秋眼角一跳,不再與他多費口舌,調動體內能量蜂擁而至,試圖將那黑線吞噬。
但當能量沿著經絡湧至掌心,卻又發現,那條黑線就彷彿是不存在般,僅僅浮於面板表面,並不深入,更加沒有可以吞噬的東西。
葉知秋皺眉不已,用另一隻手嘗試將這黑線徹底搓掉。
結果當然並不樂觀,哪怕已經搓得掌心通紅,那條詭異的黑線,依然存在。
葉知秋有些氣急,瞥了一眼仍舊滿臉幸災樂禍模樣的黑袍男子,思量片刻,突然噌的一聲拔出妖刀。
跟著就見一抹烏光閃過,葉知秋掌心血光飛濺,直接生生剜掉了一大塊兒帶著黑線的血肉。
黑袍男子眉頭一挑,面上露出意外之色。
“好傢伙,你對自己還挺狠的!”
隨即咧嘴笑道:
“但很可惜,這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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