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路，葉知秋走得並不安生。

黑袍男子就像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精力十足，並且還看什麼都有興趣，今兒個去抓幾隻蛐蛐玩兒，明兒個就掏螞蟻窩，再過一天，又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些爆竹，暗戳戳地點燃之後，等到馬上就要炸開的時候，又笑哈哈地丟到葉知秋跟前，落地便是砰然一聲，雖然只是尋常爆竹，沒有什麼太大的威力，但是仍舊會讓葉知秋止不住皺眉。

後來黑袍男子一臉賤笑地湊過來說，火藥是他之前瞧見一座廢棄已久的旱廁，從牆壁上掛下來的鹼，而且還很不小心地弄了一些乾硬之物，臭得很，當即就將葉知秋給氣得滿臉通紅，舉拳便打。

如此過了一天又一天，原本只需三四天便可走到的那座缽池山，竟是一直等到一旬之後，才能遠遠見到山脈所在。

此間已至七月初秋，但是天氣仍未寒涼，大日高懸，燥熱無比。

那條筆直纖細的黑線，仍舊橫亙於天空之上，無論何處都可見得，像是一刀將這整座天幕都給一分為二，並且葉知秋還隱隱發現，那條漆黑的裂隙，似乎要比上次仔細看它的時候，多了一些不太明顯的變化——雖然幅度小到微不可察，但它確實更寬了些許。

“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葉知秋隨口問了一聲。

黑袍男子手中搖晃自己那把黑骨折扇，順著他的目光淡淡往那漆黑裂隙瞥了一眼，隨口說道：

“一條象徵著末日來臨的裂痕罷了。”

葉知秋眉頭一皺。

而後便聽黑袍男子補充道：

“對於人族而言，是這樣的。”

葉知秋默默看他一眼，後者報以一笑。

隨即兩人便很默契地，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面繼續多說，葉知秋是知道問不出來什麼結果，至於黑袍男子心裡又在想些什麼東西，那就不得而知了。

...

望山跑死馬，類似的古話，基本上都是一些很有道理的經驗之談。

所以哪怕葉知秋已經可以遠遠瞧見那座逶迤連綿的缽池山，甚至能夠隱隱見到缽池山上空，彷彿是被清澈水流壓住一般，有著些許難以察覺的無形漣漪，但仍走了大半天時間，方才來到山脈跟前，一樣望去，山脈奇駿，稱得上是層巒疊嶂，並且哪怕此間已至酉時，山脈之間，仍有大霧緩緩流轉，時而可以聽到仙鶴長唳，呦呦鹿鳴。

正前方，則有一條極為清淺的水流緩緩經過。

“可惜，實在可惜...”

見到那條水流之後，黑袍男子忽然一臉感慨地嘖嘖輕嘆起來。

葉知秋莫名其妙地看他。

後者也不吝於為他解答，笑著說道：

“如今這座缽池山，已經不比當初了，瞧見前方這條水流沒有？這條清水的源頭，原本名叫山子湖，只可惜是後來一場大水襲來，依著記載之中的說法，叫做‘及水退，平地積沙八九尺，湖亦淤平，僅存一線’，並且除去山子湖外，還有一座邱家湖，同樣如此，並且那場大水還將缽池山的愛蓮亭沖毀，再次便是景會寺被淤，以至於如今的缽池山，無論風景名勝還是靈源，全都處於一種重傷待愈的情況，其中靈氣濃郁的程度，甚至不如七十二福地之中排名末尾的東海山。”

說話間，黑袍男子再次嘩的一下開啟摺扇，繪有黑蛟的一面朝向葉知秋。

不過他卻沒太注意到這個舉動有什麼深意，只是目光望向眼前這座逶迤連綿的山脈，面上露出沉吟之色。

黑袍男子又想起一事，笑開口道：

“缽池山隸屬於七十二福地之一，這一點是廣為人知的，但你可知，缽池山之所以會名聲大噪，卻是因為佛教那群光頭和尚？”

“還有這事？”

葉知秋有些意外地看他。

黑袍男子微微點頭，一臉賣弄學問的模樣，笑吟吟道：

“依據史料記載，古早時期，曾有高僧在這缽池山上修建一座規模挺大的寺廟，名喚洪福，後來經過一些年頭的發展，香火鼎盛，擁有山門、鐘樓、鼓樓、天王殿、大雄寶殿、藏經樓、伽藍堂、祖師堂、法堂、丈室、齋堂、毗廬閣等，規模宏大，稱得上是殿閣宏敞、造像莊嚴、金碧輝耀而寺始極其盛噫，成為淮東名剎，高僧雲集，並且文人墨客題詠極多，反而道家只有一個王喬在此煉丹得道，可堪一提，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乾元道院，但也補過構屋數椽。”

說完這些，黑袍男子便搖頭晃腦了起來。

“故而可謂，缽池山是源於道家而興於釋氏！明白了？”

葉知秋撇撇嘴，懶得理他，朝前走去。

不過心思卻是相當活絡，暗自計較，此地除卻王喬可能遺留下的行氣吐納術外，或許還有可能找見一些佛門寶器。

“飛鳧從西來，適與佳興並。眷言王喬舄，婉孌故人情啊！”

黑袍男子邁著四方步跟上，口中朗誦古人詩篇。

但是葉知秋的反應卻很平靜，充耳不聞，讓他好生失望。

在此之前遠觀之時，還見缽池山上荒草樹木野蠻生長，但是等到進山之後，走不多遠，就已瞧見一條隱藏在眾多雜草樹木之間的山路，極為纖細且險峻，並且長條石板粗糙鋪築而成的山路縫隙，泥土之中，還有不少野草堅強生長。

再行一段，坎坷不平的石板忽然變得平整光滑，並且左右也已變得極為開闊，可以容得四五六人同時經過，於這頭頂便是枝椏斑駁、密林蔥蔥之中，蜿蜒向上，於是前方所在便被樹木交織成蓋的枝椏遮擋起來，看不清楚。

葉知秋心頭泛起點點狐疑，額頭豎痕漸漸滲紅，仰頭望去，卻除一片白霧以及其中隱隱透出的些許金光之外，便再無法瞧見其他景象。

“這地方...”

葉知秋停下腳步，朝著四周看去。

大霧朦朦，可見度甚至比起肉眼還有不如，但是行走至此，已經可以時常聽到鳥獸鳴叫，並且聽之令人耳目清新。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葉知秋收了神通，循聲望去，正見一頭通體雪白的小鹿，站在灌木叢中，遠遠望來，見到葉知秋看向自己，歪了歪頭，目光落在葉知秋的腦袋上面，眼神當中明顯多出一抹人性化的疑惑色彩，隨即就只遲疑片刻，便自灌木叢中走了出來，直到近前，竟是頗為親暱，低頭用它溼潤的鼻子拱了拱他的手掌，像是在求撫摸一般。

葉知秋愕然不已，遲疑片刻，還是將手放在它的頭頂上揉了幾下。

白色小鹿立刻眯起眼睛，露出一臉享受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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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知秋轉頭看向黑袍男子。

“這是什麼？”

“鹿。”

“我知道是鹿！”

葉知秋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但它是白色的！”

“對啊，白色的鹿！”

黑袍男子一臉理所應當。

葉知秋扯了扯嘴角，知道沒有希望從他嘴裡知道什麼了，只能打消心裡的奢望，隨即手掌輕輕拍了拍白色小鹿的頭頂，示意已經可以了，之後便不繼續理會這隻莫名其妙的怪鹿，抬腳沿著階梯繼續往上走。

長條青石漸漸變成了白色。

又漸漸變得如玉一般瑩澤光潤。

再到後來，抬頭望去，隱隱可見枝繁葉茂之間，透出點點金色光華的時候，腳下階梯，乾脆直接變成了上好的白玉，並且腳掌踩在上面，隱隱有種踩住棉花一般的感覺，甚至有些微微的暖意，穿透鞋底直抵湧泉，而後沿著雙腿經絡一路往上緩緩蔓延，如同兩條溫熱的水流，漫上腰間，又從腰側朝著背脊督脈匯聚而來，於是那種溫暖的感覺，隨即散遍四肢百骸，彷彿大冷天的泡在溫泉池裡，令人說不出的通體舒泰。

有益於修行的寶物！

葉知秋停下腳步，眼神一亮，目光落在這些白玉階梯上，動了心思。

“讓你多讀書，你非得去睡覺，就連這麼基礎的東西都看不懂，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黑袍男子忽然出聲嗤笑道：

“這不過是走龍陣罷，是以親近靈氣之物，沿著龍脈走向鋪築而成，可以使得有人走在上面的時候，身體能夠得到此地龍氣的溫養，可你卻把主意打到這些石板上面。”

說到這裡，黑袍男子忽然想到什麼，用他手中黑骨折扇點了點葉知秋，咧嘴笑道：

“倘若我是本地史官，定會將你此行此舉所思所想記在本地縣誌上，以便能夠貽笑大方！”

葉知秋破天荒的有些臉紅。

旋即狠狠瞪他一眼，冷哼一聲。

卻不料黑袍男子當真從他袖口當中取出一個小本子，又拿一隻小毫出來，待到放進嘴裡舔了舔筆鋒，便笑吟吟地在那本子上面記錄起來。

末了又將本子一合，於書皮上，先餘出了兩個字的空白，隨即寫下《遊記》二字。

葉知秋頓時臉色一黑，伸手搶奪。

黑袍男子立刻便將本子高高舉起。

“略略略～不給不給，欸，夠不著夠不著！”

氣得葉知秋一陣面紅耳赤。

正此時際，上方突然傳來一道極為宏達的嗓音。

“阿彌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