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
樓前空地,已經擺上了一張十分巨大的圓桌,桌上琳琅滿目各色“菜餚”,並且還有燭火相伴,四周則是立起幾根高高的旗杆,不過頂端並未栓掛旌旗,而是一根棍上,左右各自掛了兩盞大紅燈籠,照得整個後院紅彤彤的,但是並不顯得特別喜慶,只因紅色的燈光略顯暗淡,所以氛圍莫名詭異。
大雨滂沱,但是距離地面尚且還有十丈之遠,就已如同遇到阻礙,自動朝著兩邊分散出去,
葉知秋來到這裡的時候,宅院主人,也變那名形容枯槁的女子,已經落座主位,仍是如同先前所見,臉上覆著一層乾枯褶皺的麵皮,如同整日處在陽光底下暴曬的年邁之人,就連灰白的髮絲,也已不剩多少,亂如雜草,可是她卻對於自己如今的容貌究竟如何醜陋且恐怖,沒有半分認知,並且還在見到葉知秋迎面走來的時候,扯了扯臉皮。
看似該是露出一副嫣然的笑意。
而其身側,便是那位身著黑袍的俊美男子,看似不過二十來歲,膚如雪凝脂,黛眉如遠山,生得一雙狹長丹鳳眼,又生一雙如淵般的玄黯眸,若是換做女兒身,必定稱得上是禍國殃民。
此間男子面容陰沉,瞧見葉知秋後,眼神當中,竟是多出了幾分哀嘆之色。
難不成是被那陰鬼女子,綁來做壓寨夫君的?
葉知秋咧咧嘴,有些想笑。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也確能稍微體會一些那名俊美男子的心情,畢竟細算下來,他們也算同病相憐。
“坐吧。”
老嫗腳步緩慢,但卻走到了葉知秋前面,隨即拉開女子對面的椅子。
“如果飯菜不合胃口,公子儘管直說便是。”
葉知秋來到桌前,並未落座,目光看向桌上各色“佳餚”。
血淋淋的人眼珠子,血淋淋的人手人腳,還有血淋淋的各種臟器,說是飯菜,其實全都未經處理,好似前不久才剛剛砍下摘掉之後,便給隨手裝到盤子裡面端了過來,於是濃郁的血腥氣味兒撲面而至,哪怕只是輕輕嗅上一口,都會覺得喉嚨裡面彷彿糊了一層鮮血那般,令人作嘔。
這些鬼物,宴請別人吃飯以便嚇人的時候,總是如此,毫無新意。
就像當初還在北城東域,第一次應邀前往周堯設下的酒宴,那時肉眼所能見到的,也是這般。
圓桌對過,那名身為此地主人的女子,抬手做出請的姿勢,面上愈發“笑意明媚”,就連兩隻空洞洞的眼眶也被彎成月牙兒一般,口中發出呃呃啊啊的沙啞聲音,似乎是在邀請客人落座。
葉知秋回以一笑。
坐下之後,老嫗立刻為他倒了杯“酒”。
但是酒壺當中流出的液體,卻是格外的猩紅且粘稠,同時雜有各種大大小小的血肉碎塊兒,看似應是將人打碎,血肉混雜而成此酒。
女子身旁的俊美男子,臉色一瞬間就蒼白無比,面上滿布恐懼之色。
葉知秋看他一眼,手將杯子推到一旁。
老嫗立刻臉色一沉。
“公子這是何意?”
葉知秋摘下腰間酒葫蘆,拔出塞子,刻意往那老嫗面前晃了晃,笑道:
“我這個人口味向來比較刁鑽,除了這份只在東嶽幽都才能買到的米酒,其他酒水,喝不慣,咳嗽。”
老嫗眉頭一沉,眼神頓時變得有些驚疑不定。
隨即暗中看向那名女子。
後者似乎對此並不介意,也似沒有聽到葉知秋的題外話,面上仍舊笑意嫣然,點點頭,呃呃啊啊說了些什麼,便見老嫗彎腰低頭應了聲是,隨即說道:
“我家主人同意了,不過她也想要嚐嚐這葫只在東嶽幽都才能買到的米酒,不知公子是否願意割捨兩杯?”
“小事。”
葉知秋笑著答應,在老嫗取來兩隻酒杯之後,各自倒滿,隨即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老嫗將酒端去對面。
房夫人親自釀造的米酒,酒香濃郁,酒液粘稠,老嫗方才來到那名俊美男子的身邊,女子便已激動得有些坐立難安,卻仍等到俊美男子拿了自己那杯酒水之後,老嫗走來,這才端起自己那杯,隨即遞到口鼻跟前深深一嗅,立刻喜笑顏開,坐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地呃呃啊啊。
老嫗彎腰低頭與她笑著說了什麼。
女子這才笑著恢復平靜,隔著桌子與葉知秋這邊略微彎腰,以示歉意,隨即輕輕咂了一小口酒,頓時眼眶周圍的面板舒展些許,朝著葉知秋說了些什麼。
老嫗問道:
“主人很是喜歡這種酒水,在問公子願不願意賣她一些,我家主人願出高價。”
“高價?”
葉知秋眉頭一挑,來了興致。
“說說看?”
老嫗轉身而去,只不多時,便端了一張托盤回來,上面擺著堆如小山一樣的東西,蓋著一張顏色慘白的粗布,並且當她打從黑暗當中露面的時候,臉上還有一抹很是陰森的笑意。
葉知秋額頭豎痕悄然之間滲出點點嫣紅,將那粗布看穿。
無錯書吧托盤上面,盡是個頭不大的乾裂頭骨,看似該是嬰兒頭顱,數量足足二十有餘。
葉知秋眯起眼睛,皺眉不已,隨即視線轉向對面還在小口小口輕咂酒水的女子,心中已經開始生出些許狐疑。
雖然還不清楚事情到底怎麼回事,但很明顯,有些地方不太和諧。
可是具體什麼地方不太和諧,葉知秋卻一時之間難以看穿。
老嫗,俊美男子,還是那名形容枯槁的女子?
亦或是這整座宅院?
葉知秋目光轉向別處,嘗試以在東嶽幽都牛角塔中學到的本事,觀測此地龍脈走向——但很奇怪,無論如何他都無法看穿這座宅院當中的雨霧,自然也就無法看到更遠更深的地方。
類似的情形,極為少見。
至少在他記憶當中,有且只有那位房夫人,是自己無論如何都看不穿的。
可即便是已化人的老常,在他這道天賦神通之下,也根本就無所遁形,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修為境界與本體,是那隻在洞天福地之中才能找見些許總計的長右,猴類異獸的一種,就跟記載之中的相差無幾,其狀如禺而四耳,特徵分明。
那這是否意味著,房夫人的實力甚至還在老常那位已經化人的大妖之上?
如此一來,魚紅鯉、周堯、雪姬他們,又當真如自己“親眼所見”嗎?
葉知秋忽然產生了深深的疑慮,食指輕輕敲打桌面,發出篤篤篤的輕微聲響,眉關緊蹙。
他的心裡,突然就變得有些沒底了。
老嫗已經走上前來,將那托盤擺到桌上,隨即略微彎腰,陰測測笑道:
“公子,這份價格,你看能買多少米酒?”
說話間,老嫗手指已經輕輕挑起蓋在上面的白色粗布,露出下面那些乾枯開裂的頭骨。
葉知秋轉眼看去,正見擺在最上方的那顆頭骨,原本空洞洞的眼眶當中,突然亮起一點猩紅的微光,如同正在注視著他,隨即乾枯乾裂的骨頭,嘴角處竟詭異地蠕動起來,看似像是裂嘴而笑,並且確有發出一陣嬰兒的笑聲。
隨即便有更多頭骨,出現與之一般無二的情況。
桌對面的女子,呃呃啊啊說了些什麼。
老嫗面上笑容微微收斂,隨即重新笑了起來,說道:
“主人說,哪怕只能換來兩杯米酒也可以。”
女子忽然神情不滿,嗓音嘶啞又說了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老嫗置若罔聞,沒再翻譯。
葉知秋沒有說話,只是冷豔盯著老嫗,許久之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搖頭不已。
老嫗面容頓時變得陰沉無比。
“公子在笑什麼?”
“有意思,真他孃的有意思!”
葉知秋許久才終於止住了自己的笑聲,身形略微後仰,靠住椅背,笑呵呵與老嫗說道:
“口口聲聲說她是你的主人,表面功夫做得也足,畢恭畢敬,卻盡行一些欺瞞之事。這頭骨,”
說著,葉知秋伸手指了指托盤上面那堆如同小山一般的頭骨,而後隨意拿起一個,放在手裡掂量把玩,繼續說道:
“在你家主人的眼裡,恐怕不是這幅模樣吧?陰丹?還是什麼天材地寶?”
老嫗聞言,臉色頓時變得陰沉無比。
桌對面的那名女子,則是歪了歪頭,看似該是疑惑不解,但其口中只能發出呃呃啊啊的嘶啞聲響,不會人言。
葉知秋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狀,笑道:
“對了,你家主人該是會說人話的才對,畢竟人與大多鬼族,本質相仿,不過在她認知當中,恐怕並非如此,該是人有人言,鬼有鬼語,所以她便以為自己不會說人言,而我聽不懂鬼語,就要你在中間給我們翻譯和傳話。可實際上卻並非如此,是她根本不會說話,亦或原本會說話的,卻被害得不會說話了。”
葉知秋的笑容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
“但只憑你,顯然做不到這些,靈寂境的小鬼罷了,能耐再大,也大不到哪兒去,所以幕後主使,肯定另有旁人。”
葉知秋轉而看向那名俊美男子,皮笑肉不笑道:
“你以為呢,兄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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