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早已註定的碰撞,也是兩個時代、兩種文明在大明崇禎六年的初夏,於歷史的轉折點上爆發出的第一聲驚雷。
當北方的麥浪剛剛開始泛黃,一場比夏日的雷雨更加猛烈的風暴,已經在大明帝國的核心醞釀完畢,並隨著一道道聖旨、一封封密信、一船船物資,向著四面八方瘋狂擴散。
盛京,這座後金政權傾盡全力打造的都城,此刻正籠罩在一種詭異的氛圍之中。
為了標榜自己不再是那個只會在白山黑水間打獵搶劫的部落聯盟,皇太極費盡心機地擴建了瀋陽城,將其更名為“盛京”。他摹仿紫禁城的規制,修建了崇政殿、大清門,甚至強行要求所有的滿洲貴族脫下便於騎射的皮袍,換上寬袍大袖的“官服”。
皇太極剛剛在崇政殿宣佈了建國號為“大清”,改元“崇德”,並舉行了盛大的登基大典。在那場典禮上,他手握所謂的“傳國玉璽”,接受了滿蒙漢三族大臣的跪拜。按照他的設想,這一套組合拳打出去,此刻的大明朝廷應該正處於驚慌失措之中。那些軟弱的漢人文官會為了所謂的“和平”而爭吵不休,主和派會跳出來大談“兵兇戰危”,最終會像以前對待俺答汗那樣,送來歲幣,承認現狀,甚至為了那可笑的“天朝上國”面子而捏著鼻子認下這個“兄弟之國”。
只要大明承認了“大清”的地位,開了互市,皇太極就有信心利用大明的物資來養肥自己的八旗,然後再徐徐圖之,最終入主中原。
然而,現實卻狠狠地給了他一記耳光。
大明沒有驚慌,沒有爭吵,更沒有歲幣。
來的是一個使臣。
一個名叫夏允彝的年輕文官。
此時此刻,夏允彝正站在崇政殿的中央。
這裡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大殿的地面鋪著從關內搶來的金磚,但這金磚上卻透著一股洗不淨的血腥氣。大殿兩側,站滿了剛剛剃髮易服、穿上新式“清朝”官服的滿漢大臣。多爾袞、多鐸、豪格、阿敏……這些手上沾滿了漢人鮮血的貝勒旗主們,一個個按著腰間的刀柄,那眼神不像是看使臣,倒像是看著一隻待宰的羔羊。
尤其是多爾袞,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裡閃爍著危險的光芒。作為皇太極最大的政治對手和最得力的干將,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今天這個明國使臣的不同尋常。
夏允彝沒有穿大明使臣慣常穿的麒麟服,而是穿了一身素白的儒衫,頭戴方巾,腳踩黑靴。這身打扮在滿殿的花紅柳綠、頂戴花翎中顯得格格不入,卻又有一種遺世獨立的傲骨。
最讓滿洲貴族們感到刺眼和憤怒的,是夏允彝身後的東西。
那裡沒有一箱箱象徵著求和與安撫的金銀絲綢,只有一口黑漆漆的、散發著桐油味道的棺材。
那是他給自己準備的。
如果目光能殺人,夏允彝此刻已經被千刀萬剮了。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殺意,彷彿只要皇太極一聲令下,這幾十名八旗親貴就會一擁而上,將這個孱弱的書生撕成碎片。
但夏允彝沒有絲毫的畏懼。他甚至沒有看那些凶神惡煞的建奴貴族一眼,他的目光只是平靜地穿過大殿,落在那個高坐在龍椅上、體態肥碩的皇太極身上。
這就是那個讓遼東幾百萬漢人流離失所的奴酋嗎?這就是那個妄圖竊取中華神器的野心家嗎?
夏允彝的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大明皇帝口諭。”
夏允彝的聲音不大,但在空曠寂靜的大殿裡,卻如同金石撞擊,清脆刺耳。
按照規矩,聽聖旨是要跪的。
但皇太極沒有動。他坐在龍椅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是大清的皇帝,怎麼能跪大明的皇帝?如果跪了,他剛剛建立起來的“大清”威嚴何在?
“跪下!”
脾氣暴躁的阿濟格猛地拔出腰刀,刀鋒在陽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他怒吼一聲:“見了我大清皇帝不跪,還敢讓我皇跪你那個南蠻子?信不信老子現在就砍了你,把你的頭蓋骨做成酒碗!”
這一聲怒吼,如雷霆炸響。周圍的幾個白甲巴牙喇也紛紛上前一步,拔刀出鞘,殺氣騰騰。
面對這明晃晃的刀兵,夏允彝只是冷冷地瞥了阿濟格一眼,那眼神中沒有恐懼,只有深深的鄙夷。
“南蠻子?”
夏允彝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一種文人特有的孤傲與鋒利,“我大明受命於天,統御萬方,乃中華正統,禮儀之邦!爾等不過是建州衛的一群叛奴,食大明之祿,卻反噬其主!偷了幾件漢家衣冠,學了幾句之乎者也,便沐猴而冠,妄自尊大!讓我跪?你也配?”
“你!”阿濟格氣得哇哇大叫,臉上的橫肉都在顫抖,舉刀就要砍。
“住手。”
皇太極開口了。他的聲音很穩,像是深不見底的寒潭,但熟悉他的人都能聽出那壓抑在平靜之下的驚濤駭浪。
“讓他念。”皇太極揮了揮手,制止了即將暴走的阿濟格,“朕倒要聽聽,那個朱由檢,能說出什麼花樣來。朕也要看看,大明的骨頭,是不是真的比他們的嘴還要硬。”
夏允彝昂起頭,從袖中抽出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在那一瞬間,他彷彿感受到了身後億萬大明子民的目光,感受到了那些慘死在建奴刀下的冤魂的吶喊。
他猛地展開聖旨,大聲朗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建州奴酋黃臺吉,世受國恩,不思圖報,反狼子野心,背主作亂!屠戮遼東生靈,塗炭華夏百姓,罪惡滔天,罄竹難書!今聞爾僭越稱帝,改號偽清,實乃跳樑小醜,自取滅亡!”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崇政殿的地面上。
范文程站在文官的行列裡,身子忍不住微微顫抖。他是讀書人,他聽得懂這其中的分量。這不僅僅是謾罵,這是從法理、從道義、從根源上,徹底否定了“大清”存在的合法性。
夏允彝繼續念道,聲音越來越高亢:
“朕聞之,不禁發笑。爾不過一邊陲野人,安敢竊據神器?所謂的‘大清’,不過是秋後的螞蚱;所謂的‘崇德’,不過是掩耳盜鈴!”
“朕今遣使告爾:大明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爾要戰,那便戰!”
轟——!
最後這一句“爾要戰,那便戰”,彷彿引爆了空氣中的火藥桶。
大殿內的滿洲親貴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們自從薩爾滸之戰以來,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以前的大明官員,哪個見到他們不是戰戰兢兢?
但這還不是結束。
夏允彝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念出了最後一段,也是最讓皇太極心驚肉跳的一段:
“朕已發兵百萬,戰艦千艘,誓要踏平盛京,犁庭掃穴!爾若識相,早日自縛請罪,或許朕還能留爾全屍。若執迷不悟,待天兵一到,必將爾挫骨揚灰,滅族絕種!”
“此詔,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讀完了。
夏允彝的手雖然在微微顫抖,但他的眼神卻亮得嚇人。
整個崇政殿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聽過大明的聖旨,以前的聖旨,滿篇都是晦澀難懂的之乎者也,滿篇都是虛偽的仁義道德,充滿了那種高高在上的說教和毫無意義的安撫。
但這道聖旨不同。
它粗俗,它直接,它充滿了赤裸裸的殺意和不屑。它就像是一隻鐵手套,狠狠地摔在了皇太極的臉上,打得他眼冒金星。
“大明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
皇太極喃喃地重複著這幾句話,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聽懂了。
這不是恐嚇,這是宣戰。是那種不死不休、沒有任何迴旋餘地的全面戰爭宣言。這幾句話,堵死了所有的外交途徑,堵死了所有的政治妥協。朱由檢那個小皇帝,是鐵了心要跟大清拼個魚死網破!
可是,憑什麼?
大明憑什麼?他們不是剛剛才平定了陝西民變嗎?他們的國庫不是早就空了嗎?他們的九邊精銳不是都在吃空餉嗎?
“狂妄!太狂妄了!”
范文程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夏允彝罵道,聲音尖利刺耳:“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但你如此羞辱我大清皇帝,今日必不能讓你活著走出這大殿!你這是在給大明招禍!”
“來人!把他拖出去,五馬分屍!”多爾袞也怒吼道,他再也忍受不了這種被當面打臉的屈辱。
幾十名侍衛如狼似虎地衝了上來,粗暴地抓住了夏允彝的胳膊和肩膀。
夏允彝卻哈哈大笑。
他猛地將手中的聖旨扔在地上,那明黃色的絹帛在金磚上鋪開,像是一道刺目的閃電。
他指著皇太極的鼻子,肆無忌憚地罵道:“黃臺吉!你以為你穿上龍袍就是皇帝了?在陛下的眼裡,你永遠是個奴才!棺材我已經帶來了,就在殿外!不用你們動手,我自己躺進去!但我大明億萬子民,必會踏著我的屍骨,將你們這群野豬皮斬盡殺絕!哈哈哈!”
那笑聲淒厲而豪邁,迴盪在大殿上空,震得人耳膜生疼。
侍衛們抓住了夏允彝的胳膊,正要拖走。
“慢著!”
皇太極猛地站了起來。
由於起得太急,他頭頂那頂綴著東珠的暖帽差點掉下來。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雙眼死死地盯著夏允彝,那眼神中既有憤怒,也有恐懼,更多的是一種難以置信。
他在夏允彝的眼中看到了一種東西。
那是自信。
是那種背後站著一個強大帝國、站著億萬同胞、掌握著絕對力量的自信。這種自信,他在以前的明朝官員臉上從未見過。以前的明朝官員,要麼貪婪,要麼懦弱,即使是死節的硬骨頭,眼中也多是悲憤和絕望。
但這個人不一樣。他像是看著一群死人一樣看著滿殿的王公貝勒。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朱由檢那個小皇帝,真的做好了準備。說明大明真的有底氣吃掉大清!
皇太極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殺意。他是梟雄,不是莽夫。在這個時候殺一個使臣,除了洩憤,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顯得大清心虛。
“放了他。”
“皇上?!”阿濟格和多爾袞同時驚呼。
“朕說,放了他!”皇太極的聲音提高了幾度,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若是殺了他,反倒顯得朕怕了那個朱由檢。”
他一步一步走到夏允彝面前,看著這個比自己矮了一頭、卻昂首挺胸的書生。
皇太極試圖用自己征戰沙場多年的殺氣壓倒對方,但夏允彝就像是一塊海邊的礁石,任憑風浪拍打,巋然不動。
“你回去告訴朱由檢。”皇太極的聲音陰冷如蛇,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他既然要戰,朕就陪他戰。朕的大清勇士,是在馬背上長大的,不是被嚇大的。朕倒要看看,是他的嘴硬,還是朕的八旗鐵騎硬。”
“滾!”
夏允彝整理了一下被侍衛扯亂的衣領,撣了撣袖子上的灰塵,然後抬起頭,給了皇太極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你會看到的。不過那時候,你可能已經沒機會說話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
他走得那麼堅決,那麼瀟灑,視滿殿的刀槍劍戟如無物。當他跨過崇政殿高高的門檻時,外面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彷彿給他披上了一層金色的戰甲。
看著夏允彝遠去的背影,皇太極一屁股跌坐在龍椅上,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大殿內的氣氛凝固到了極點。
“範先生。”皇太極的聲音有些沙啞,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
“奴才在。”范文程趕緊上前,跪伏在地。
“去查。動用所有的眼線,不惜一切代價去查。”皇太極的眼中閃爍著恐懼的光芒,那是獵物面對未知獵手時的本能反應,“看看明朝那邊到底在搞什麼鬼?看看朱由檢到底哪裡來的底氣?!”
皇太極的恐懼是對的。
因為此時此刻,在千里之外的大明,一臺龐大到令這個時代的人無法想象的戰爭機器,已經轟然啟動。
它的轟鳴聲,響徹在京師的西山,迴盪在運河的波濤中,瀰漫在天津衛的硝煙裡。
京師,西山工業區。
這裡如今已經是大明的禁區。方圓幾十裡內,被全副武裝的勇衛營士兵層層封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連一隻鳥都飛不進去。
在這片曾經荒涼的山谷裡,如今聳立著幾十座巨大的煙囪,日夜不停地噴吐著濃黑的煙霧,將半邊天都染成了灰色。
那是工業的顏色。
那是力量的顏色。
走進格物院下屬的“皇家第一兵工廠”,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瞬間充斥耳膜。那是被朱由檢親自命名為“大力神”的蒸汽鍛錘正在工作的聲音。
巨大的鐵錘在蒸汽的推動下,被高高舉起,然後帶著萬鈞之力,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通紅的鋼錠上。
“當——!當——!當——!”
每一次撞擊,都火星四濺,大地顫抖。
在這股非人的力量面前,堅硬的鋼鐵像麵糰一樣被隨意揉捏、塑形。曾經需要幾十個鐵匠揮汗如雨敲打幾天的工件,現在只需要幾分鐘就能成型。
工部尚書兼格物院院長徐光啟,正帶著一群身穿灰色工裝、戴著安全帽的年輕匠師,在車間裡巡視。
雖然已經年過七旬,但徐光啟的精神卻比年輕人還要好。他的臉上沾滿了油汙和煤灰,但他的眼睛卻亮得驚人。他看著這一排排整齊劃一的機器,看著那些流水線上不斷產出的槍管、刺刀、齒輪,眼中滿是狂熱的淚水。
“快!再快一點!”
徐光啟大聲吼道,聲音被機器的轟鳴聲淹沒,但他依然在吼,“前線需要槍!陛下需要炮!咱們這裡多流一滴汗,前線的將士就能少流一滴血!”
“院長放心!”一個年輕的工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油汙,大聲回應,“咱們三班倒,人歇機不停!這個月,咱們定能交付五千支‘崇禎四式’線膛槍!”
“崇禎四式”,這是大明目前最先進的步槍。
它採用了米尼彈原理,使用了定裝紙殼彈藥,並且刻有膛線。它的射程是老式鳥銃的三倍,精度更是天壤之別。在這個時代,它就是戰場上的死神鐮刀。
在另一邊的火炮車間,場景更加壯觀。
一根根粗大的炮管剛剛從模具中冷卻出來,經過蒸汽鏜床的精密加工,內壁光亮如鏡。
這是“神威”野戰炮。相比於笨重的紅夷大炮,它更加輕便,使用了經過顆粒化處理的高爆黑火藥,並且配備了專門的炮車,兩匹馬就能拉著跑。
“這不僅僅是武器。”徐光啟撫摸著一門剛剛組裝好的大炮,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感到無比安心,“這是大明的脊樑。有了它們,咱們漢人就再也不用怕那些騎馬射箭的野蠻人了。”
而在更隱秘的“特種車間”裡,宋應星正帶著一群道士——沒錯,是來自“靖妖司”的道士們——在搗鼓一些更加危險的東西。
他們在提純火藥。
在使用了新的配方和提純工藝後,這些原本只會煉丹的道士們,製造出了一種威力恐怖的炸藥。雖然還達不到後世TNT的水平,但在黑火藥時代,這簡直就是核武器。
“小心點,都他孃的小心點!”宋應星此時也沒了文人的斯文,像個老母雞一樣護著那些瓶瓶罐罐,“這玩意兒要是炸了,咱們連灰都剩不下!”
一個年輕的小道士捧著一罐剛剛提純好的苦味酸炸藥,手有點抖:“宋院判,這東西……真的能炸死建奴嗎?”
宋應星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炸死?你也太小看它了。這東西,能把盛京的城牆給送上天!”
……
戰爭,打的是錢,是糧,是後勤。
此時的大運河,已經變成了一條繁忙到擁堵的大動脈。
從杭州到通州,數不清的漕船首尾相接,綿延數十里,一眼望不到頭。船帆遮蔽了天空,船工的號子聲此起彼伏,震碎了運河的波光。
船上裝滿了糧食、布匹、鐵器、藥材。
這些物資,正源源不斷地從江南富庶之地,運往北方的戰爭前線。
通州碼頭,戶部尚書畢自嚴坐在臨時辦公署裡,雙眼熬得通紅,手裡的算盤打得噼裡啪啦響,像是在彈奏一曲激昂的戰歌。
他的面前,堆滿了各地的報表。
“大人,蘇州府的二十萬石大米到了!”
“大人,松江府的一萬匹棉布到了!”
“大人,皇家銀行剛從江南調撥的三百萬兩現銀到了!”
一個個好訊息像雪片一樣飛來。
畢自嚴放下算盤,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水猛灌了一口,臉上露出了那種守財奴特有的、既心疼又爽快的扭曲表情。
“媽的,這仗打得,真是燒錢啊!”畢自嚴感嘆道,“不過,真他孃的痛快!”
想當年,為了幾千兩銀子,他這個戶部尚書都要跟皇帝哭窮,都要被各部官員指著鼻子罵。
那時候的大明,就像是一個破落的財主,處處漏風。
現在呢?
他手裡握著幾千萬兩銀子!那是抄了八大晉商、颳了江南士紳、開了海貿之後積攢下來的家底!
無錯書吧他大筆一揮,幾十萬石糧食就撥出去了。他一個條子,幾萬套棉衣就發下去了。
這種“富得流油”的感覺,讓畢自嚴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只要有錢,別說打皇太極,就算是把天捅個窟窿,他也能給補上!
“傳令下去!”畢自嚴站起身,對著手下的官吏們吼道,“所有物資,優先供應天津衛和山海關!誰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卡脖子,誰敢在軍需物資上動手腳,別怪本官翻臉不認人,直接請尚方寶劍,砍了他的腦袋!”
“是!”
……
天津衛,大沽口。
這裡是大明海軍的搖籃,也是皇太極噩夢即將開始的地方。
此時的海面上,停泊著一支足以讓任何這個時代的海洋霸主——無論是荷蘭人、西班牙人,還是那個自以為是的海上馬車伕——都感到顫抖的艦隊。
二十艘“神威”級蒸汽巡洋艦,排成整齊的戰列,如同一座座海上的鋼鐵堡壘,靜靜地蟄伏在海灣之中。它們黑色的船身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澤,黑洞洞的炮口指向蒼穹,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但這還不是最讓人震撼的。
最讓人震撼的是,這些戰艦的中間,聳立著高大的煙囪。此時此刻,這些煙囪裡,正在冒著滾滾的黑煙。
那是燃煤鍋爐正在預熱,是工業時代的心臟在跳動。
在旗艦“大明號”的寬闊甲板上,一身嶄新海軍帥服的鄭芝龍,正舉著一架高倍望遠鏡,看著遠處正在登船的部隊。
那是盧象升率領的“勇衛營”第一師,也就是大明未來的海軍陸戰隊雛形。
兩萬名精銳士兵,身穿深紅色的鴛鴦戰襖,外面罩著精鋼打造的胸甲,頭戴有著紅色盔纓的鐵盔。他們揹著嶄新的“崇禎四式”步槍,腰間掛著刺刀和手榴彈袋,正排著整齊的佇列,透過跳板登上運兵船。
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沒有喧譁,沒有混亂,甚至沒有多餘的眼神交流。只有沉悶而有力的腳步聲,以及軍官簡短的口令聲。
“一!二!一!二!”
這是一種令鄭芝龍感到陌生、甚至感到一絲恐懼的氣質。
作為海盜出身、縱橫大洋多年的他,習慣了那種亂哄哄、充滿匪氣、靠個人勇武和亡命徒狠勁的隊伍。海上的好漢,講究的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講究的是誰的刀快誰就是老大。
但眼前這支軍隊,卻像是一臺精密的、沒有感情的殺戮機器。每一個士兵的眼神都冷酷而堅定,那是隻有經過最嚴格的訓練、擁有最嚴明的紀律、並且擁有絕對信仰的軍隊才有的眼神。
他們不再是混飯吃的兵油子,他們是軍人。
“這就是天子親軍啊……”
鄭芝龍放下望遠鏡,忍不住感嘆了一挑大拇指,語氣中帶著三分敬畏,七分慶幸。
幸好自己投誠得早,幸好自己那個便宜兒子鄭森還沒長大就被陛下看重。若是跟這樣的軍隊為敵,哪怕是在自己最熟悉的大海上,面對那些噴著黑煙的怪物戰艦和這些如同鐵鑄般計程車兵,恐怕也沒有勝算。
“若是當年的戚家軍還在,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站在他身邊的盧象升,此刻也換上了一身輕便的海軍陸戰隊鎧甲,身後披著猩紅色的披風,海風吹動披風,獵獵作響。
他聽到鄭芝龍的感嘆,轉過頭,那張儒雅而堅毅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鄭提督,這支軍隊,是陛下用銀子堆出來的,更是用陛下的心血澆灌出來的。”
盧象升看著自己計程車兵,眼中滿是驕傲。
“有這樣的軍隊,何愁建奴不滅?何愁天下不定?”
就在這時,一陣淒厲而悠長的汽笛聲突然響起,打破了海面的寧靜。
“嗚——!”
那是蒸汽機啟動的訊號,是進攻的號角。
旗艦“大明號”的輪機艙內,赤膊上陣的鍋爐工們將一剷剷精選的無煙煤送進爐膛,紅色的火焰歡快地跳躍著,釋放出巨大的熱能。水在鍋爐中沸騰,轉化為高壓蒸汽,推動著巨大的活塞開始運動,連桿帶動曲軸,發出有節奏的金屬撞擊聲。
戰艦兩側巨大的明輪開始緩緩轉動,葉片拍打著海水,發出嘩嘩的聲響。白色的浪花翻湧,船身微微震動,一股濃黑的煙柱沖天而起,直插雲霄,彷彿要將這片天空都點燃。
這艘龐然大物,不需要等待風向,不需要依靠人力划槳,就這樣在黑煙的推動下,緩緩駛離了碼頭,向著深海進發。
緊接著,一艘又一艘戰艦啟動了。
整個渤海灣彷彿都被這股工業的力量喚醒了。黑煙遮蔽了天空,汽笛聲震碎了海浪。二十艘戰艦組成的鋼鐵長龍,劈波斬浪,氣勢如虹。
這是一支來自未來的艦隊。
這是一次降維打擊。
當皇太極還在為他的八旗子弟騎射功夫沾沾自喜,還在做著入主中原的美夢時,大明已經跨越了時代,用鋼鐵和蒸汽武裝到了牙齒,準備給他上一堂名為“時代變了”的課。
鄭芝龍拔出腰間的指揮刀,刀身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的刀尖指向北方,指向那個不可一世的“大清國”的方向,指向旅順,指向金州,指向盛京。
他的眼中燃燒著野心和戰意。這不僅僅是皇命,這也是他鄭芝龍名垂青史的機會。
“目標,旅順口!”
“全速前進!給老子把建奴的屎都打出來!”
“大明萬勝!”
“萬勝!萬勝!萬勝!”
兩萬名將士的怒吼聲,壓過了海浪,壓過了汽笛,響徹雲霄。
……
紫禁城,乾清宮。
夜已深,暴雨如注。
狂風呼嘯,雷聲轟鳴,閃電一次次撕裂漆黑的夜空,將那座古老而威嚴的宮殿照得慘白。雨水順著琉璃瓦傾瀉而下,在地面上匯聚成河。
朱由檢依然沒有睡。
他站在巨大的《皇明九邊全圖》前,手裡拿著一根蘸了硃砂的紅筆,在地圖上緩緩移動。
他的手指劃過山海關,劃過錦州,最後停在了遼東那片紅色的區域上。
那是後金的控制區,也是大明身上的一塊爛瘡,一塊流膿淌血、痛徹心扉的爛瘡。
在另一個時空裡,這塊爛瘡最終要了大明的命,要了漢家衣冠的命,也逼得他不得不走上煤山,在那個淒涼的凌晨,用一根白綾結束了自己悲劇的一生。
他記得那種窒息的感覺,記得那種脖頸被勒緊的痛苦,記得那種看著江山淪陷、生靈塗炭卻無能為力的絕望。他記得李自成的大軍破城時的喧囂,記得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時的背叛,記得多爾袞下令剃髮易服時的屈辱。
每一次從夢中驚醒,他都一身冷汗。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聽到了。
即使隔著重重宮牆,隔著千里之遙,在雷雨聲中,他似乎也能聽到西山工廠裡鍛錘的轟鳴,聽到大運河上漕船的號子,聽到大沽口外汽笛的長鳴。
那是大明的心跳,是強有力的心跳。
這是他親手打造的戰爭機器。
這臺機器龐大、精密、冷酷,並且充滿了力量。它用盡了大明積攢了六年的財富,凝聚了徐光啟、宋應星等無數天才的心血,甚至透支了他作為一個穿越者所有的先知先覺和歷史金手指。
現在,它終於要露出獠牙了。
“王伴伴。”朱由檢突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迴盪,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奴婢在。”王承恩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身後,手裡端著一碗參湯,眼神中滿是心疼。他看著皇帝那略顯消瘦的背影,知道這位主子揹負了多少常人無法想象的重擔。
“你說,皇太極現在在幹什麼?”朱由檢沒有回頭,只是盯著地圖上的盛京,眼神深邃如海,彷彿能穿透紙背,看到那個坐在瀋陽皇宮裡的胖子。
王承恩想了想,低聲道:“回皇爺,奴婢猜,那個僭主現在肯定在發愁。夏允彝那一鬧,不管是真瘋還是假瘋,都把那幫建奴給嚇著了。皇太極現在,肯定愁糧食不夠吃,愁咱們會從哪裡打過來,愁他的‘大清’還能撐幾天。他怕是做夢也想不到,皇爺您手裡握著什麼樣的底牌。”
“哈哈哈!”
朱由檢笑了。笑聲中帶著一種復仇的快意,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自信,更帶著一種釋然。
“他確實該愁。”
“因為朕給他準備的這道大餐,實在是太豐盛了。”
朱由檢轉過身,接過參湯一飲而盡,滾燙的湯水順著喉嚨滑下,驅散了體內的寒氣。他將空碗重重地放在御案上,發出一聲脆響。
“傳朕的旨意。”
朱由檢的聲音變得冰冷而堅決,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的。
“第一,命令孫傳庭,在宣大一線大舉演習,把聲勢造得越大越好!要讓皇太極以為朕的主力都在西線!要讓他把所有的蒙古騎兵都調過去,讓他以為朕要跟他打傳統的陸戰!”
“第二,命令錦衣衛和東西廠,啟動‘獵殺計劃’。在盛京城內散佈謠言,製造混亂,暗殺他們的將領,燒燬他們的糧倉!朕要讓皇太極睡覺都得睜著一隻眼,讓他自顧不暇!”
“第三,命令畢自嚴,發兵之後,所有的軍報,必須第一時間送達御前。朕要親自看著,這頭不可一世的野豬皮,是怎麼被朕的鋼鐵洪流給碾碎的!”
“奴婢遵旨!”王承恩跪在地上,叩首領命,激動得渾身顫抖。他伺候了皇爺這麼多年,從未見過皇爺如此霸氣,如此成竹在胸。他知道,大明的中興,就在今朝。
朱由檢走到窗前,用力推開窗戶。
狂風夾雜著冰冷的雨絲吹了進來,吹動了他身上的龍袍,吹亂了他的頭髮,卻吹不滅他眼中的火焰。
又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他那張年輕而堅毅的臉龐,也照亮了這座屹立了數百年的紫禁城。
在那一瞬間,他的眼神穿越了時空,彷彿看到了那個站在煤山歪脖子樹下的絕望身影。
那是前世的他,那是歷史的塵埃。
“你看好了。”
朱由檢對著虛空輕聲說道,彷彿在與另一個自己對話,又彷彿在對歷史宣告。
“這次,朕不會上吊。”
“這次,朕要讓這個世界,在朕的腳下顫抖。”
“這大好的河山,朕要一寸不少地拿回來!那些欠了我們的血債,朕要讓他們加倍償還!”
“大明,萬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