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金色的光芒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割開了御書房窗外那片深沉的墨色。
殿內,空氣凝固得如同琥珀,將每一個呼吸都封存其中,壓抑得令人窒息。
徐恪手捧那份不見半點血跡、卻詳盡到令人髮指的口供,靜立於殿中。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龍椅之上,那道看似平靜的目光,正如同無數根無形的鋼針,一寸寸地探查著他的骨髓。
“臣,幸不辱命。”
他將卷宗高高舉起,完美地回應了女帝昨日那道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旨意--不見血、不留痕、黎明前要結果。
女帝李青鸞沒有立刻接過,只是靜靜地審視著他。
許久,才對身旁的貼身女官微微頷首。
女官上前,接過卷宗,小心翼翼地呈遞御覽。
御書房內,只剩下紙張翻閱時那輕微的“沙沙”聲。
女帝看得極慢,極仔細。
當她看到那匪夷所思的“貨殖榜”通訊法時,那雙萬年不變的冰冷鳳眸之中,第一次閃過了一絲難以掩飾的震驚。
但很快,這絲震驚便被更深、更冷的探究所取代。
她緩緩將卷宗合上,指尖在光滑的封皮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而富有節奏的聲響,如同死神的鐘擺。
她的目光終於從卷宗上移開,平靜地落在徐恪身上,問出了那個早已在殿內盤旋了許久的、最致命的問題。
“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句問話的語氣很平淡,平淡得像是在問今天的天氣。
但其中蘊含的審視與探究,卻比任何刀鋒都更銳利,足以將任何人的偽裝都剝得乾乾淨淨。
整個御書房的空氣,彷彿在這一刻被徹底抽空。
這是對徐恪忠誠度與危險性的終極考核。
徐恪沒有半分猶豫,他知道,任何隱瞞或欺騙,都只會引來滅頂之災。
他深深一揖,腰彎得比任何時候都低。
“回陛下,臣所用之法,乃非常之法,只為應對燕王此等‘非常之謀’。”
他首先為自己的手段,精準地定下了一個框架--這是特殊情況下的必要反制,而非可以濫用的酷刑。
“臣並未用刑,只是借用了古籍中‘攻心為上’的理念。”徐恪的語氣平淡,彷彿在闡述一個古老的學問,“臣命人建一密室,四壁皆白,燈火通明,晝夜不熄。將犯人囚於其中,斷其五感,亂其心神。”
他巧妙地避開了“感官剝奪”這種聞所未聞的詞彙,將其包裝成了一種更古典、更易於理解的“術”。
“當其心神大亂,意志瀕臨崩潰之際,臣再以言語引導,便可使其視臣為唯一可交流之生靈,從而瓦解其心防,令其知無不言。”
他頓了頓,補充了最關鍵的一句:“此法看似兇險,實則有嚴格的規程與限度,並非不可控的巫術,而是一套可以被理解和掌握的‘方法論’。”
女帝靜靜地聽著,那雙鳳眸之中,審視的寒意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發濃烈。
她能聽懂每一個字,但組合在一起,卻構成了一種她從未接觸過的、駕馭人心的恐怖力量。
就在她心中的疑慮與忌憚達到頂峰之時,徐恪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驚人舉動。
他從袖中取出一本早已準備好的、薄薄的冊子,雙手高高奉上。
“陛下,此乃‘白屋攻心術’之原理與規程,臣不敢私藏,特錄於此,請陛下御覽。”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死寂的御書房內轟然炸響!
“此術過於兇險,非陛下親準,整肅司不得擅用。亦可由司禮監擇選忠貞之士掌之,以成陛下心腹之利器!”
這一手“獻上屠刀”,如同一道神來之筆,瞬間扭轉了整個棋局!
它清晰地向女帝傳達了三個無可辯駁的資訊:
第一,我徐恪對您沒有任何秘密。
無錯書吧第二,這個強大的工具是屬於“您”的,不是我個人的。
第三,我主動請求您的“監管”!
女帝看著階下那個俯首的身影,再看看那本薄薄的冊子,眼神中的忌憚,終於如冰雪般緩緩消融。
她從一個對“失控工具”的恐懼者,瞬間變成了對一件“高階武器”的擁有者和掌控者。
許久,她才示意女官接過那本冊子,久久不語。
殿內的氣氛,終於不再那麼冰冷。
“你很好。”女帝緩緩開口,聲音裡那股審視的寒意徹底褪去,轉為一種更為複雜的倚重,“既然你看穿了這‘貨殖榜’的奧秘,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應對?”
話題,回到了正軌。
徐恪心中暗鬆一口氣,臉上卻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回陛下,臣有三策,請陛下聖裁。”
“其一,【靜默監聽】。我們按兵不動,只破解其密語,便可如神明般,掌握燕王在京城的一舉一動,此為上策。”
“其二,【資訊汙染】。由我們偽造情報,透過‘貨殖榜’釋出出去,用假訊息誤導敵人,令其自亂陣腳,此為中策。”
“其三,【精準釣魚】。偽造一道燕王的核心指令,引誘京城內所有潛伏的內鬼同時現身,再一網打盡,此為下策,雖能除根,卻也打草驚蛇。”
他將三個戰略選擇,連同其利弊,清清楚楚地擺在了女帝面前,把最終的決定權,完全交還給了君主。
這再次鞏固了他“謀臣”而非“權臣”的定位。
女帝聽完,那張冰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真正的、發自內心的笑意。
她將那本記載著“白屋”秘術的冊子,輕輕合上,放在了御案最顯眼的位置。
“此事,仍由你全權負責。”
她頓了頓,鳳眸之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銳利與興奮。
“朕要你不僅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麼,還要讓他們說……我們想讓他們說的話!”
一道口諭,授予了徐恪調查京城最大商號“四海通”,並相機行事進行資訊反制的巨大權力。
徐恪的定位,在此刻,正式從一個單純的“案件執行者”,升級為了大周朝堂之上,第一位“對燕王資訊戰的總指揮”。
……
京城,一座毫不起眼的宅院之內,賬房裡算盤珠子撥得噼啪作響。
一名氣質儒雅、留著山羊鬚的中年賬房,正對著最新的“四海通”貨殖榜,眉頭微皺。
他便是燕王在京城的總負責人,人稱“桂先生”。
“先生,怎麼了?”身旁的親信低聲問道。
“雲錦的價格,”桂先生的手指在賬本上一處停下,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已經三天沒有按照約定進行波動了。”
“或許……只是正常的商業行為?”
“或許。”桂先生點了點頭,但心中那份與生俱來的謹慎,卻讓他嗅到了一絲極不尋常的氣息。
他緩緩合上賬本,聲音壓得極低。
“傳令下去,暫停一切行動,所有暗線轉入絕對靜默。”
“在確定那條被捕的‘魚’開口之前,我們先當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