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肅吏治司的臨時衙門內,氣氛肅殺,卻又被一股壓抑不住的亢奮點燃。
“侯爺!痛快!實在是痛快!”趙恪一拳重重地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響,臉上洋溢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喜悅,“您是沒看見,現在街上那些禁軍的孫子,見到咱們整肅司的人,都得客客氣氣地繞著走!全城戒嚴,搜捕亂黨!這權力,比懸鏡司那會兒還威風!末將這就去點齊人馬,把京城給他們翻個底朝天!”
其餘幾名核心下屬也是摩拳擦掌,沉浸在刑場翻盤和權力擴張的巨大成功之中,紛紛請戰,恨不得立刻就在京城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然而,作為風暴中心的徐恪,卻只是平靜地坐在窗邊,一反常態地叫停了所有行動。
“都停下。”
兩個字,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所有人的狂熱。
“侯爺?”趙恪愣住了,滿臉的不解,“為何?正是乘勝追擊的好時機啊!”
徐恪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吩咐了兩個命令:“第一,立刻對那個活口護衛隊長展開初步審訊,不用他招供,我要一份關於他精神狀態和可利用價值的評估報告。第二,所有人原地待命,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擊。”
他頓了頓,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
“我們剛在陛下的棋盤上,自己畫了一塊地盤。現在,要等棋盤的主人,告訴我們這塊地該是什麼顏色。”
這番話充滿了高深莫測的意味,趙恪等人聽得雲裡霧裡,卻也從中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無錯書吧他們終於意識到,真正的勝利,不是在街頭贏得的,而是在那座深不可測的皇宮裡被授予的。
徐恪這反常的冷靜與等待,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對最高權力的敬畏與試探。
果然,不到一個時辰,一輛沒有任何徽記的皇家馬車,如同一道無聲的影子,悄然停在了衙門之外。
御書房。
這裡的空氣比刑場上的血腥味更讓人窒息。
女帝李青鸞沒有發怒,甚至沒有提及刑場上那場驚心動魄的譁變,她只是平靜地批閱著奏摺,彷彿什麼事都未曾發生。
當徐恪的身影出現在殿中時,她才緩緩抬起頭,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嘉許的微笑。
“做得不錯,替朕和朝廷挽回了顏面。”
這句輕描淡寫的誇獎,卻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讓徐恪心頭一凜。
女帝隨即從御案上,拿起一份早已擬好的明黃聖旨,對身旁的貼身太監微微頷首。
太監展開聖旨,用那尖利的、不帶一絲感情的嗓音,開始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忠勇侯徐恪,於危難之際,挽狂瀾於既倒,使朝廷免於蒙羞,厥功至偉。朕心甚慰。為彰其功,固我大周江山,特正式授予整肅吏治司‘勘察內外奸逆,護衛京畿安全’之權……”
聖旨的前半段,是將徐恪在刑場上的臨場宣言,以國家最高意志的形式,徹底合法化。
趙恪等人若是聽到,怕是又要欣喜若狂。
然而,真正的殺招,在後面。
“……然,國之大事,需兼顧公允與法度,朕心亦有所慮。特頒恩典三條,以輔整肅司之行。”
太監頓了頓,抬起眼皮,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瞥了徐恪一眼,聲音拔高了三分。
“其一,為彰公允,朕將從都察院指派資深御史一人,為‘特派監察御史’,即日進駐整肅司,凡‘逆案’,該御史皆有獨立審查之權,並可不經整肅司,直接向朕奏報!”
人事枷鎖!
這是在整肅司這臺高速運轉的戰爭機器裡,安插了一個合法的“眼線”和致命的“剎車”!
“其二,為免擾民,整肅司所有勘察奸逆之行動經費,需單獨造冊,由戶部稽核,內帑批覆後,方可支取。務求專款專用,不得有誤!”
財政枷鎖!
這是從根源上扼住了錢袋子!
從此以後,徐恪的每一次大行動,都必須先經過女帝的私人金庫批准,等於將韁繩死死地攥在了自己手裡。
最後,太監的聲音變得愈發冰冷。
“其三,為明晰權責,凡‘逆案’涉及朝廷三品以上官員或宗室成員者,整肅司只負責調查取證。抓捕與審判定罪之權,需移交大理寺與宗人府會審,以示國法之莊重!”
司法枷鎖!
這是徹底剝奪了徐恪利用“反諜”大權,再次清洗朝堂的可能,將最終的生殺予奪之權,牢牢地鎖回了皇權的囚籠之中!
一份聖旨,三重枷鎖,天羅地網,無懈可擊。
宣讀完畢,御書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女帝的鳳眸緊緊地盯著階下那個單薄的身影,她想從他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失望、憤怒,哪怕只是一閃而過的不甘。
然而,她失望了。
徐恪接過聖旨,逐條細看。
他看得異常仔細,彷彿不是在看一道束縛自己的命令,而是在研究一篇精妙絕倫的文章。
許久,他平靜地將聖旨合上,然後,對著龍椅之上的女帝,叩首及地,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陛下深謀遠慮,為整肅司補全章法,臣,領旨謝恩。”
這種平靜的接受,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宣言。
它在告訴女帝:我知道這是您設下的牢籠,但我自信,能在您的規則下游刃有餘。
女帝看著那個俯首的身影,第一次感覺到,眼前的徐恪,已經不僅僅是一把好用的刀了。
他是一個真正有資格,坐在棋盤對面,與自己對弈的對手。
君臣之間,在這一刻,達成了一種危險而又微妙的全新平衡。
……
燕王京城密探據點,一間不起眼的茶樓雅間內。
那個身著白衣、氣質溫潤如玉的青年,聽完手下關於聖旨內容的詳細彙報,緊鎖的眉頭反而舒展開來,竟忍不住輕笑出聲。
“好一招‘畫地為牢’。”他將一枚白子輕輕落在棋盤上,聲音裡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我們的女帝陛下,這是怕她的狗咬得太瘋,自己也控制不住了。”
他身旁的啞僕臉上露出一絲疑惑。
青年隨即下令,那雙溫潤的眸子裡,閃爍著與他氣質截然相反的殘酷:“傳令下去,‘驚蟄’計劃,即刻啟動。既然徐恪要全城抓姦細,我們就送他滿城的‘奸細’。”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把我們早已備好的那些假證據,都給我悄悄送到那些平日裡與徐恪作對的言官、商會會長,甚至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平民家裡去。他不是想立功嗎?我們就讓他功勞多得燙手,讓他親手把京城的水攪渾!”
“讓他和他那位新‘同僚’--監察御史大人,先鬥個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