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紫色的劍光,如一道自九幽地獄之中射出的無聲驚雷,撕裂了廣場之上所有的喧囂,也撕裂了嶽不群臉上那最後一張“君子”的面具。
快!
快到了極致!
快到了匪夷所思!
那是一種純粹的、不帶半分人間煙火的邪異速度,彷彿早已脫離了招式的範疇,化作了一道純粹的、代表著“死亡”本身的軌跡!
“夫君!”
甯中則失聲驚呼,那張本就因勞德諾之事而蒼白如紙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發自內心的駭然與不敢置信!
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那相伴了數十載的枕邊人,竟會使出如此陰邪詭異、與華山正宗背道而馳的劍法!
可那道紫色的劍光,比她的聲音,更快!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宋青書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那本該是圓轉如意的護體真氣,竟在這石破天驚的一劍之下,被硬生生地,撕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缺口!
他想也不想,便要強行扭轉身形,以傷換傷!
可已經晚了。
那道紫色的劍光,已然如附骨之疽,瞬息而至!
然而,就在那道劍光即將洞穿他後心的剎那。
宋青書那雙本該是古井無波的眸子裡,閃過的,卻不是驚駭,而是一種冰冷到極致的、彷彿早已將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嘲諷!
他沒有退。
他甚至沒有回頭!
他只是在那千鈞一髮之際,腳踩太極,身形如一片在狂風中飛舞的落葉,以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不退反進,朝著那劍光最盛之處,硬生生地,迎了上去!
他竟是要用自己的後背,去硬撼那早已臻至此方世界速度巔峰的……辟邪劍法!
嶽不群那張本就掛著森然笑意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充滿了無盡得意與殘忍的猙獰!
他彷彿已經看到,眼前這個將自己所有圖謀都徹底打亂的小畜生,被自己一劍穿心,死不瞑目的悽慘下場!
可下一瞬,他那得意的笑容,便已然徹底凝固。
“嗤啦!”
一聲極其細微的、彷彿是布帛被撕裂的輕響,陡然響起!
那道本該是取人性命的紫色劍光,竟是擦著宋青書的左肋,一閃而過!
那鋒銳無匹的劍氣,只在他那件早已破爛不堪的青布儒衫之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卻終究,偏離了那致命的心脈要害!
怎麼可能?
嶽不群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那志在必得的奪命一劍,竟會被對方用如此神乎其技的身法,在毫釐之間,硬生生地,避了開去!
他想也不想,便要手腕一抖,變招再刺!
可宋青書,卻已然轉過了身。
他沒有去看自己那血流如注的左肋,更沒有半分受傷之後的驚惶。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氣息詭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師父”,那張蒼白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充滿了無盡悲憫的、彷彿在看一個可憐蟲般的淡然笑容。
“師父。”
他緩緩開口,那聲音,不大,卻像一道冰冷的溪流,清晰地,流入了這片死寂的廣場,也流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您這劍法,不似我華山正宗啊。”
轟!
那句話,如同一道開天闢地的驚雷,狠狠劈在了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那數百名本該是各懷鬼胎的江湖豪客,呆呆地看著場中那氣息大變、狀若瘋魔的嶽不群,又看了看那個雖然受傷、卻依舊淵渟嶽峙的青衫少年,那眼神中,充滿了無盡的驚疑與……恍然。
他們終於明白,為何那江湖傳言會說得如此有鼻子有眼!
原來,那所謂的“欲練此功,必先自宮”,竟是真的!
“孽障!你血口噴人!”
嶽不群那張本就因驚疑而扭曲的臉,瞬間因極致的羞辱而漲成了豬肝之色!
他猛地一聲厲喝,再無半分君子風度!
那本該是光明正大的君子劍,竟是化作了千百道交織的紫色電光,如一張密不透風的死亡之網,朝著那青衫少年的周身上下所有大穴,當頭罩下!
他要用這最狂暴、也最直接的方式,將眼前這個知曉了他最大秘密的小畜生,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抹去!
然而,面對那足以將精鋼都瞬間絞成齏粉的凌厲劍網,宋青書的臉上,卻依舊沒有半分波瀾。
他沒有再用那霸道絕倫的降龍掌,更沒有再用那神乎其技的獨孤劍。
他只是將那柄普通的鐵劍,緩緩地,橫於胸前。
“錚!”
一聲清越的、充滿了浩然正氣的龍吟,陡然響起!
他竟是以一式最簡單、也最正統的華山劍法起手式,“蒼松迎客”,在那漫天交織的紫色電光之中,畫了一個又一個圓。
一個個看似緩慢,實則包容萬物的太極劍圈。
他以華山劍法為形,以太極劍意為核,竟是在那方寸之間,佈下了一張無形而又堅韌的巨網!
叮!
叮!
叮!
叮!
一連串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之聲,陡然響起!
嶽不群只覺得自己的劍像是同時刺入了一片旋轉的、深不見底的巨大漩渦之中!
他那快到了極致的辟邪劍法,在接觸到那面看似不堪一擊的劍幕時,竟如同萬千條泥牛,同時入海!
無錯書吧所有的鋒芒,所有的力道,都被那股圓轉不休的螺旋勁力死死黏住、層層化解!
他空有速度,卻無法傷敵分毫!
那感覺,便如一記記重拳,狠狠地,打在了那最堅韌的棉花之上,有力,卻無處可使!
“這……這不可能!”
嶽不群心中瘋狂地嘶吼著!
他那顆本就因修煉邪功而變得扭曲的心,在這一刻,徹底被一種名為“嫉妒”的火焰,所佔據!
他想不通!
他想不通自己為何付出瞭如此慘痛的代價換來的絕世神功,竟會被對方用這最基礎、也最正統的劍法,破得乾乾淨淨!
他惱羞成怒,猛地一聲厲喝,那本該是詭異迅捷的辟邪劍法,竟在瞬間變得狂暴無比!
那千百道紫色的電光,竟是合而為一,化作了一道純粹的、不帶半分感情的死亡軌跡,朝著那圓轉不休的劍幕,悍然刺去!
他竟是要用這玉石俱焚的打法,去硬撼那早已臻至化境的太極劍意!
然而,就在那道紫色的死亡軌跡即將及身的剎那。
宋青書那本該是圓融無缺的太極劍圈,毫無徵兆地,猛然一變!
那本該是黏稠如泥沼的劍意,竟在瞬間變得鋒利無比,如一柄早已看穿了世間所有虛妄的無上慧劍!
他沒有再半分防守。
他手中的鐵劍,如一道沒有重量的青煙,在那道紫色的死亡軌跡之上,輕輕一點。
獨孤九劍,破氣式!
他點的,不是劍,不是招,而是那辟邪劍法之中,所有勁力流轉最虛浮、也最脆弱的……節點!
叮!
一聲脆響,嶽不群只覺得一股極其精純的、卻又滑不留手的螺旋勁力,順著劍身瘋狂傳來!
他那足以洞穿金鐵的凌厲劍招,竟被這輕描淡寫的一點,硬生生地,給從中截斷!
他那前衝的身形,竟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後踉蹌退出一步,胸口氣血翻湧,險些噴出一口逆血!
他敗了。
敗得,比左冷禪,還要狼狽。
整個廣場,再次陷入了一片死神般的寂靜。
那數百名本該是各懷鬼胎的江湖豪客,呆呆地看著眼前這番光怪陸離的景象,那眼神中,只剩下一種發自靈魂的麻木。
他們知道,今日,他們見證了一個足以顛覆整個江湖格局的……怪物!
嶽不群癱坐在那冰冷的青石板上,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神情平靜得可怕的少年,那雙本該是充滿了滔天恨意的眸子裡,所有的怨毒與殺意,盡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發自靈魂的茫然與……恐懼。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所有的圖謀,所有的野心,都在眼前這個少年的劍下,被碾得支離破碎。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看著那一張張充滿了驚疑與鄙夷的臉龐,那張本就因慘敗而面如死灰的臉,瞬間因極致的羞辱而漲成了豬肝之色!
他猛地一咬舌尖,竟是強撐著,從那泥濘的地面之上,站起身。
他那張陰鷙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充滿了無盡悲憫的、痛心疾首的悽然笑容。
“好……好……好一個林平之!”
“你勾結魔教,意圖顛覆我五嶽劍派,今日,為師便替天行道,清理門戶!”
他竟是倒打一耙,將所有的罪名都扣在了宋青書的頭上!
他說著,竟是真的,轉身,便要朝著那早已是陷入呆滯的華山派人群,緩步走去!
他竟是要藉著這最後的機會,逃離這片早已讓他顏面盡失的修羅場!
宋青書沒有追。
他只是靜立於場中,緩緩地,將那柄普通的鐵劍,插回了腰間的劍鞘。
他看著那道倉皇逃竄的、色厲內荏的背影,那雙深邃的眸子裡,一片古井無波。
他知道,這場鬧劇,該結束了。
五嶽並派大會,不歡而散。
左冷禪,身受重傷,威信掃地。
嶽不群,身敗名裂,淪為笑柄。
而那個名不見經傳的、華山派的“林平之”,則以一種無可爭議的、碾壓般的姿態,一戰封神。
當夜,月涼如水。
登封城外,一處早已被廢棄的驛館院落之中,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驅散了周遭的嚴寒。
宋青書沒有半分勝利者的喜悅,更沒有半分因江湖盛名而產生的浮躁。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火堆之前,將那從城中買來的麵條與幾顆青菜,盡數投入那早已燒得滾燙的瓦罐之中。
那“咕嘟、咕嘟”的聲響,與那漸漸瀰漫開來的面香,讓這緊張了一整日的肅殺之氣,多了一絲難得的、令人心安的煙火氣。
他緩緩地,將那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麵,盛了出來。
他沒有立刻吃,只是靜靜地看著那碗中升騰而起的熱氣,那雙深邃的眸子裡,一片古井無波。
然而,就在他即將拿起筷子的剎那。
他那本該是平靜的眼皮,毫無徵兆地,微微一動。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眸子,穿過了那嫋嫋升起的白色蒸汽,望向了那驛館最高處的、早已在月光下覆上了一層寒霜的屋脊。
那裡,不知何時,已然悄無聲息地,站著一道紅色的身影。
她沒有撐傘,更沒有發出半分聲響,就那麼靜靜地立著,如一尊來自九幽地獄的血色修羅,與那清冷的月光,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