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回雁峰。
秋風蕭瑟,吹落了滿山紅葉,也吹來了江南那場足以顛覆武林格局的滔天風雨。
宋青書沒有住在恆山派的庵堂,只是尋了這處最是僻靜的山道,靜坐於一塊飽經風霜的青石之上。
他雙目微閉,周身那因連番大戰而略顯虛浮的氣息,已在這天地之間最純粹的吐納之中,漸漸歸於沉凝。
一陣沉穩的、不帶半分殺氣的腳步聲,自山道盡頭,由遠及近。
宋青書沒有睜眼,彷彿早已料到,來者是誰。
“林少俠。”向問天的聲音,不再有半分之前的狂熱,只剩下一種發自內心的凝重與……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敬畏,“我家主人,有請。”
宋青書緩緩睜開雙眼,那雙深邃的眸子裡,一片古井無波。
“帶路。”
林蔭道中,落葉鋪了一地,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輕響。
一道高大的、充滿了爆炸性力量的身影,背對著他,負手而立。
他沒有散發出半分內力,可那股僅僅是站立於此,便足以讓這方天地都為之臣服的無上威嚴,卻如同一座無形的太古神山,死死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在他身旁,任盈盈一襲綠衫,俏然而立,那張絕美的臉上,卻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複雜與擔憂。
宋青書的腳步,緩緩停下。
他看著那道足以讓任何江湖人都為之顫慄的背影,平靜地,抱拳一揖。
“晚輩林平之,見過任教主。”
那高大的身影,緩緩轉過身。
一張充滿了無盡威嚴與暴戾的臉,出現在了宋青書的面前。
那雙如同燃燒的煤炭般、充滿了瘋狂與霸道的眼睛,死死地,定格在了他的身上,彷彿要將他從裡到外,徹底看穿。
許久,那張本該是充滿了無盡威嚴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充滿了無盡激賞的、梟雄般的笑容。
“好!好一個少年英雄!”
任我行的聲音,沙啞,卻又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足以讓風雲都為之變色的磅礴氣勢!
“嵩山之巔,你以一己之力,挫敗左冷禪,羞辱嶽不君,為我神教,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他猛地踏前一步,那股屬於絕世梟雄的磅礴氣勢,轟然爆發!
“你與那東方不敗,亦有血海深仇。你我,便是天生的盟友!”
他沒有半分兜圈子,那雙燃燒著熊熊烈焰的眸子,直視著宋青書,那聲音,如洪鐘大呂,振聾發聵!
“林平之,本座,許你一個承諾。”
“助我重返黑木崖,奪回教主之位。屆時,你便是我日月神教的光明左使!”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一番話,說得是慷慨激昂,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誘惑。
任盈盈的嬌軀,微微一顫,那雙明亮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驚駭!
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父親竟會許下如此驚世駭俗的重諾!
然而,宋青舟的臉上,卻依舊沒有半分波瀾。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將那冰冷的目光,緩緩地,掃過任我行那張充滿了無盡威嚴與自信的臉龐。
許久,他才緩緩地,搖了搖頭。
隨即,在那任我行與向問天充滿了驚疑與不解的目光注視之下,平靜地,抱拳一揖。
“多謝任教主美意。”
“只是這光明左使之位,晚輩怕是無福消受。”
此言一出,林蔭道內,死寂如墳。
任我行那張本該是充滿了激賞的臉,瞬間凝固。
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竟敢當面拒絕自己的少年,那雙本該是充滿了霸道的眸子裡,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徹骨的冰冷!
“為何?”
宋青書緩緩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眸子,平靜地,與任我行那雙燃燒著熊熊烈焰的眸子,正面相遇。
他的目光,平靜,而又銳利,像一柄早已褪去了所有華光的古劍,不帶半分殺氣,卻足以洞穿世間所有虛妄。
“因為教主你的《吸星大法》,有反噬之危。”
轟!
那句話,如同一道開天闢地的驚雷,狠狠劈在了任我行的靈魂深處!
他那張本就因驚疑而凝固的臉,瞬間血色盡褪,變得如同死灰一般!
“你……你怎麼會知道?”
他那沙啞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正的、發自靈魂的驚駭與不敢置信!
《吸星大法》的秘密,乃是他心中最大的禁忌!
除了他自己,這世間,絕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知曉!
宋青書沒有回答,只是將那平靜的目光,緩緩地,落在了他身旁那早已是面色蒼白、嬌軀微顫的任盈盈身上。
“晚輩,可以助盈盈姑娘,穩定教中局勢。”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清晰的界碑,將那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劃得一清二楚。
“但,晚輩有三個條件。”
他沒有等任何人回答,那冰冷的聲音,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一字一句地,狠狠砸在了任我行那早已是搖搖欲墜的驕傲之上!
“第一,廢除‘三尸腦神丹’此等滅絕人性的毒物。”
“第二,約束教眾,不得再濫殺無辜,為禍武林。”
“第三……”
他頓了頓,那雙深邃的眸子裡,第一次露出了一個冰冷的、不帶半分感情的淡然笑容。
“請任教主,退位讓賢。”
死寂。
死寂得如同墳墓。
任我行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將他所有底牌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還敢當面讓他退位的少年,那雙本該是充滿了滔天恨意的眸子裡,所有的怨毒與殺意,盡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發自靈魂的茫然與……不敢置信。
許久,許久。
他那張本該是充滿了無盡威嚴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殘忍的、如同在看一個死人般的猙獰笑容。
無錯書吧“好……好……好一個林平之!”
“本座縱橫江湖數十載,你是第一個,敢如此與我說話之人!”
他話音未落,那寬大的囚衣廣袖,已然無風自動!
一股陰寒至極、卻又霸道無比的恐怖吸力,如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黑洞,毫無徵兆地,自他掌心,轟然爆發!
那股吸力,無形無質,卻又彷彿能將這方天地所有的生機,都徹底吞噬!
他竟是再無半分廢話,那早已臻至化境的《吸星大法》,朝著宋青書那本就尚未痊癒的丹田氣海,瘋狂吞噬而去!
然而,宋青書卻不動如山。
就在那股足以將精鋼都瞬間吸成齏粉的恐怖吸力即將及身的剎那,一股淡金色的、充滿了勃勃生機的煌煌氣勁,毫無徵兆地,自他體內,轟然爆發!
九陽神功!
那股至陽至剛的護體真氣,在他身前三尺之地,瞬間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卻又堅韌無比的渾圓氣牆!
任我行只覺得自己的吸星大法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卻又堅韌無比的棉花牆!
無論他如何催動,都無法再前進分毫!
這還沒完!
那股至陽至剛的九陽真氣,竟是順著他那無形的吸力,如一道勢不可擋的金色怒龍,瘋狂倒灌而回!
“不好!”
任我行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那足以吸盡天下內力的神功,竟會被對方用如此神乎其技的方式,徹底逆轉!
他想也不想,便要強行收功!
可已經晚了。
那股至陽至剛的真氣,已然順著他的經脈,狠狠地,撞在了他那本就已是暗傷遍佈的丹田氣海之上!
“噗!”
任我行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他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那本就已是逆亂的氣血,竟被這股霸道絕倫的真氣,硬生生地,給頂了回去!
他那高大的身形,踉蹌著,向後退出一步,那張本就因驚駭而面如死灰的臉,瞬間湧上了一股不正常的潮紅!
他敗了。
敗得,莫名其妙。
也敗得,屈辱至極。
他死死地捂著自己的胸口,那雙本該是充滿了無盡野心與霸道的眸子裡,只剩下無盡的驚駭與……不敢置信。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看著那個依舊神情平靜得可怕的少年,那張陰鷙的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在這一刻,盡數化為了一種冰冷到極致的、充滿了無盡屈辱與不甘的……決絕。
他緩緩開口,那聲音,沙啞,扭曲,再無半分之前的豪邁,像一塊被鮮血浸透的琉璃,在這死寂的林蔭道中,一字一句地,緩緩流淌。
“很好。”
“本座,記住你了。”